前一日,天還有些熱,後一日,天就變涼了。
    就像人的臉,說變就變。
    根本不給反應的機會。
    熱氣中帶有香味,飄散在天地間,吆喝聲,叫嚷聲,哼哧聲交替在一起,煙火氣讓人留戀。
    “掌櫃的,再來一碗!”
    “得 !!”
    “還有我!”
    “給我也上一碗!”
    “來兩碗!”
    “干啥!干啥!一個個餓死鬼托生啊,宰人也不是這樣宰的啊!!”
    本帶著笑意的楚徽,板起臉朝黃龍、郭煌、王瑜一行叫喊起來,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笑就沒別的了。
    笑意僵在臉上的掌櫃,瞧見這一幕時,這笑意再度松快起來,跟著就跟自家婆娘眼神示意,抓緊多下幾碗餛飩,省的到手的錢再給跑了。
    “離家久了,就想念這口。”
    見幾人不言,楚徽輕呼一聲,言語間透有唏噓。
    “是啊。”
    黃龍很是認可的點頭,“算起來…我等許久沒來這家吃了。”
    “那個,是您許久沒吃了。”
    郭煌探探頭,看了看王瑜,瞥向自家殿下,嘟嘟囔囔的對黃龍說道。
    “你小子!!”
    盡管這樣,但黃龍听的真切,瞪眼朝郭煌說道︰“我看你是皮癢了,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郭煌訕訕撓頭,嘟囔起來,本來就是啊。
    “你說的是,就該好好收拾一番。”
    楚徽似笑非笑的盯著郭煌,“依著我說啊,干脆叫他跟你一起,好好料理一番再說。”
    “我看行!”
    黃龍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長的打量著郭煌,“這段時日下來,明顯是松懈不少,到我手底下,好好……”
    “別別別啊!!”
    不等黃龍將話講完,郭煌就激動起來。
    開什麼玩笑。
    到驃騎將軍麾下磋磨,那是要掉幾層皮的,不由自主的,在郭煌的腦海里,浮現出過往在上林苑的種種。
    “哈哈!!”
    見郭煌如此,幾人忍不住大笑起來。
    對他們來講,這一刻是輕松的。
    只是這樣的輕松,注定是短暫的。
    “幾位少爺,餛飩好了。”
    身材豐盈的婦人,端著幾碗餛飩走來,動作麻利的擺放好,跟楚徽他們聊了幾句,便忙碌起來了。
    天涼了,吃餛飩的也多了。
    看著眼前冒著熱氣的餛飩,楚徽拿起湯勺,看了眼黃龍,“吃完這頓,就該回去了?”
    “是。
    黃龍點頭,“離開的夠久了,再不回去,指不定那幫家伙,會不會因此松懈。”
    楚徽笑著搖頭。
    羽林要是松懈,那就沒有好的了。
    對羽林全體,楚徽是有清晰認識的。
    一個個是有著清晰目標的,即在戰場上擊敗大虞周邊強敵,在過去,他們是源自為父兄報仇,北疆,西涼,東域,南疆戰死的皆有,對于大虞而言,這只是傷亡數字,可下沉到一個個小家,這卻是一生難以撫平的創傷。
    但經過這些年的調教和引導,羽林的目標變了,不再是單純的為報仇,更是讓大虞治下不再經歷他們所經歷的。
    家國情懷,在羽林是貫徹最徹底的。
    也是這樣,使羽林是有崇高理想與信念的。
    楚凌為何不輕易抽調其他精銳進羽林?
    核心所在就是避免一些不好的引入羽林之中。
    楚凌知道到了以後,因為地位的改變,一些人的心態難免會變,但只要多數是沒有改變的,那就是一種功成。
    羽林,是支撐後續深層次軍改的關鍵。
    等到該打的仗都打了,大虞軍隊會逐步完成變革,只要軍隊的底色不變,則大虞縱使遇到嚴峻挑戰,也終會渡過危機的。
    這就是楚凌的底氣。
    “不送你了。”
    楚徽端起碗,笑著看向黃龍,“酒,也不喝了,都在這碗餛飩中了。”
    “好。”
    黃龍微微一笑,端起碗對楚徽說道。
    “呵呵…”
    隨即,二人相視一眼,都跟著笑了起來。
    郭煌、王瑜他們表情復雜,看著這一幕,心中是五味雜陳。
    在虞都外,怎樣都成。
    但回了虞都,言談舉止皆要謹慎。
    哪怕天子不在意這些,但別人呢?
    這明里暗里的眼楮,是時刻在盯著,稍有差池,便可能授人以柄。楚徽與黃龍深知此理,此刻的輕松,不過是片刻放縱。他們即將重返的是波譎雲詭的朝堂與軍營,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要有分寸和考量。
    到了他們所處的位置,有些事就不能像先前那樣,這也是人為何不願變大的原因,這其中的滋味,唯有自己最為清楚。
    成年人要學會離別,更要適應離別。
    而對二人而言,這碗餛飩意味著什麼,他們是清楚的。
    一碗餛飩吃完,黃龍離開了。
    隨駕微服私訪各地,深入到最基層去,這幾個月的特別經歷,對每個人都是頗為觸動的,這讓他們看到很多不一樣的。
    百姓的疾苦不在奏章里,而在最真實的人世間。
    對于掌權者而言,親眼所見方知民生艱難,耳聞目睹才曉政令得失。所謂廟堂之高,若不能體恤民間疾苦,知曉真實情形,則政令必偏于空疏。
    楚徽凝望黃龍遠去的背影。
    “殿…少爺,我等要去何處?”郭煌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楚徽的思緒,講到這里時,郭煌警惕的看向左右,隨即低聲道︰“陛下尚沒有擺駕歸宮……”
    “听說姑父歸都了?”
    不等郭煌將話講完,楚徽似想到了什麼,出言打斷了郭煌。
    郭煌看向王瑜。
    “是的少爺。”
    王瑜微微躬身,“武安駙馬要早幾日歸都,不過自歸都後,他就告病在府靜養了。”
    “呵呵,又是這一套。”
    楚徽似笑非笑道︰“走吧,既然姑父都病了,身為晚輩,游逛回家了,不去瞧瞧,這是說不過去的。”
    郭煌、王瑜他們相視一眼,臉上露出各異神色。
    自家殿下前去武安長公主府,肯定不是為了瞧劉諶的,而是有些事宜要商榷的,畢竟這段時日可不消停。
    自京畿道試召開後,朝中,地方就出了些狀況,尤其是在此期間,還有其他各道相繼舉行道試,這其中發生的一些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有問題的。
    對于這些,在京畿道治下微服私訪的楚凌,雖說早早的就已知曉了,但對此卻沒有任何表示。
    這讓隨駕的楚徽、黃龍一行俱知是有情況的。
    眼下歸都了,為了後續可能出現的事宜,楚徽必須要先跟劉諶通個氣,探探劉諶的口氣,由此再判斷接下來該如何走。
    ……
    武安長公主府,內院書房。
    “阿嚏!”
    “阿嚏——”
    一連幾個噴嚏,打破了此間平靜。
    劉諶揉了揉發酸的鼻子,心底不知為何,莫名有些心悸,就好似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一樣。
    “不是裝病嗎?”
    楚錦面露關切,朝劉諶走來,伸手去摸額頭,不多時娥眉微蹙起來,看向自家夫君,“這也不發燙啊。”
    “瞧公主這話說的,巴不得我生病一樣。”劉諶沒好氣的握住楚錦的手,“這才回來幾日,公主就如此不耐煩了。”
    楚錦輕啐一口,瞪了劉諶一眼,“你還好意思說,好不容易趕回來了,不去上林苑歇息幾日,順便在御前多走動走動,你裝什麼病啊!”
    對自家夫君的行為,她是真不理解。
    當初知曉此事後,楚錦是急匆匆的趕回來的。
    還以為是劉諶染了疾,不成想回到府上,就看到紅光滿面的劉諶,這怎麼看都不像是有病的模樣。
    ‘夫人啊,你懂什麼啊。’
    劉諶表明憨笑起來,心底卻生出感慨,這不裝病行嘛,在東域干了那等大事,近百家富戶被強遷離開原籍,甚至宗慶道等地,都鬧出道試罷考的事端來,盡管參與的學子不多,只有百余眾,但這個影響在東域是有的啊。
    劉諶是何等人,他如何不知這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意圖借著道試出現的罷考,繼而推動局勢變化。
    但誰都沒有料想到,宗慶道幾處,在東域的一應主副考官,對于出現的這一變數,處理的非常及時,一應學子都被抓了起來,這才沒有使風波進一步擴大。
    東域數道道試順利進行,只是錄選的員額,跟其他道相比明顯少一些。
    還有,在東域數道道試召開期間,錦衣衛特派人手前來,將所涉罷考學子悉數提押,這件事知曉的很少。
    但劉諶清楚啊。
    這意味著什麼,其實是不言而喻的。
    錦衣衛插手,說明陛下早已洞悉一切,但之後卻沒有出現什麼變動,干好份內之事的劉諶,如何能不小心謹慎一些。
    這不,把差事辦好後,劉諶便立刻稱病告假,他就是想要瞧瞧,這朝中形勢到底是怎樣的。
    畢竟他離開中樞不算短,即便中樞有什麼變動,劉諶都是能及時獲取到的,不過這跟親眼看到,親耳听到的,還是差了些。
    如今的朝局,看似比先前明朗不少,但誰要是在這個時候松懈了,那即便是栽跟頭,也怨不得旁人身上,畢竟處在這政壇之上,就不能有半分僥幸之心,風雲際會之際,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