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虞都,最不缺的就是故事。
天子腳下,群英薈萃。
那廟堂高懸于芸芸眾生之上,露出的些許風波,就能產生極大的影響,而處在這之上的人,精力與注意,無時無刻不在這上面。
大虞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只是這人才,是否能被提拔上來就另當別論了,畢竟上來的人多了,利益就會被分潤走。
可對今下的大虞而言,就是需要將大批人才簡拔上來,只有這樣,才能支撐起大虞天子勾勒的藍圖。
“你說什麼?”
“廉政總署的人,跑去榷關總署,質詢武安駙馬了?”
錦衣衛,指揮使署。
臧浩帶有詫異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此間的平靜。
“是的。”
龐虎喉結上下蠕動,迎著臧浩的注視,“一開始卑下听聞此事,還以為有人在散布謠言呢。”
“畢竟睿王跟武安駙馬關系不錯,廉政總署又是睿王奉旨暫領的,講句不好听的,即便榷關總署真有些問題,睿王私下找武安駙馬不就行了?”
“畢竟武安駙馬近來正處風口浪尖下,這一折騰下來,不知會有多少人,會在暗中下絆子。”
“可卑下這一查,還真不是謠言,指揮使,您猜前去廉政總署,找武安駙馬對峙的,是何人?”
“何人?”
臧浩生出好奇。
“夏睿!!”
龐虎語氣鏗鏘道。
我的乖乖。
臧浩听到這里,心底不由生驚,皇親國戚,天子門生,全都牽扯進來了,關鍵是兩總署也牽扯進來了。
這都是跟天子最親最近的啊。
這是要鬧出大風波啊。
“指揮使,這有沒有可能,是睿王他們布下的局?”在旁的嚴政,直到此刻,才悠悠開口道。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臧浩雙眼微眯道︰“導致這一切的根源,說到底是因為邊榷員額競拍,在這期間,有人暗中跟朝中官員聯系。”
“至于這個聯系有多深,不能以拋出來的做判斷。”
“畢竟在這前後,我錦衣衛也在關注此事,截止到今下,通過反復核查,能夠確定與鳳羽司有關的,就有十幾位嫌犯了。”
“而且這些嫌犯之中,有一位跟宗藩門下有聯系,有一位跟慶國公府門下有聯系,此事非同小可啊。”
講到這里時,臧浩停了下來。
自北伐一役在都大放光彩,錦衣衛一改先前高調風采,做起事來格外低調,為的就是嚴查一些事。
列為緊要事務之序的,就有摸查鳳羽司漏網之魚。
而這件事,又因北虜寧安公主慕容天香,將封地給定到那特殊之地,又向上提了級,鳳羽司不徹底鏟除,這對大虞是有隱患與威脅的。
別的,臧浩不知,但臧浩卻知一點。
作為北虜的公主,北虜此前蒙受如此損失,慕容天香定不會就此罷休的,不然也不會向北虜皇帝請旨獲封地,關鍵離大虞還那樣近。
這是為了什麼,傻子都能看出來。
“如果這是局的話,那下一步廉政總署就要有所動。”龐虎眉頭微蹙,講出心中所想,“如此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將披露出的那些官員,還有參與競拍的群體,全都給抓進廉政總署問詢。”
“指揮使,要不要卑下……”
“不可!”
但龐虎的話還沒講完,就被臧浩擺手打斷,“錦衣衛是錦衣衛,廉政總署是廉政總署,過線的事,想都不要想,作為錦衣衛的高層,連這點常識都沒有?”
被臧浩這樣一說,龐虎羞愧的低下頭。
他是想著此事不簡單,去私下找調往廉政總署的原錦衣衛問問,他這個出發點,是為了錦衣衛考慮,但這個出發點是錯的。
有司與有司之間,攤在明面上的合作,協助,協查,協辦,甚至是聯合調查,這些都是可以的。
但是私底下搞串聯,這是絕對不行的!!
上行下效,如果高層都這樣,那底下的人會怎樣?只怕不符規矩的事會更多!!
為何大虞先前的吏治會那樣?
根子不就出在這里了!?
錦衣衛是對內的國之利刃,先前一直都在鏟除這些積弊與頑疾,現在好了,積弊與頑疾鏟除一些了,錦衣衛卻又跟著去做了。
真要是這樣的話,錦衣衛跟先前那些有司有什麼區別?
‘做事不易啊。’
彼時的臧浩,表面是冷這臉的,可心底卻生出感慨,在錦衣衛指揮使這個位置待的越久,臧浩內心深處的忐忑與敬畏就越重。
權柄太大了,這太容易迷失了。
想想昔日的羽林袍澤,他們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的跟敵廝殺,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這才獲得對應厚賞的。
就這,還引起不小爭議呢。
畢竟羽林一系敕爵不少,尤其是為首的黃龍,更是得敕侯爵,賜號冠軍,這太過不尋常了。
可羽林是騰起了不假,但由于天子的決策,他們又封閉在上林苑中,權勢有了,地位有了,但是該吃的苦依舊要吃。
而他呢?
不止是他,還有錦衣一眾中高層,乃至是底層官校,那是不受任何限制的,任何人見到錦衣衛都是有懼意的。
在這種氛圍待的久了,心態肯定是不一樣的。
當然了,臧浩是理智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擁有的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來的。
如果沒有天子,他能躋身這圈層之中?
別做夢了。
這恐是他幾輩子努力下,都無法觸踫到的。
現實就是這樣殘酷。
“指揮使,卑下倒是覺得,您有必要去一趟廉政總署。”嚴政摸著下巴,瞥了眼低頭的龐虎,看向臧浩說道。
“虎頭講的,的確是不該有的,兩個衙署要有界限,不能混為一談,錦衣衛要是過線了,這是不好的。”
“不過公差可以啊。”
“在前段時日,錦衣衛查到的,不止是跟鳳羽司所轄暗樁,跟一些群體有聯系的,也有一些別的。”
“如果先前推測的是對的,這一切是睿王他們布下的局,那咱們適當的去添把火,也是可以的。”
“是啊。”
龐虎拍手道︰“眼下咱們查的事,不是停滯下來了?這要是跟著添把火,肯定會有人坐不住的。”
“這把火燒起來,接下來的局勢肯定有變。”
“到那個時候,廉政總署辦他們的差事,錦衣衛辦自己的差事,對,還有榷關總署,武安駙馬肯定也有謀劃。”
“卑下就不相信,邊榷員額競拍一事,私底下有那麼多貓膩,他這位榷關總署的總宰,會一點都沒察覺到。”
“那本指揮使去添把火?”
臧浩嘴角上揚,看向二人道。
二人相視一眼,隨即重重點頭。
“那就去榷關總署!!”
听到這,臧浩語氣鏗鏘道。
“不是……”
龐虎卻是一愣,看向臧浩說道,但到嘴邊的話,在看到臧浩的笑意時,就硬生生給憋了下來。
“等本指揮使,去了榷關總署,見了武安駙馬後,你二人就安排人,把外圍那批人給抓起來。”
臧浩伸手拍拍所穿飛魚服,似笑非笑道︰“既然是添把火,那就添的大一點,小打小鬧,這不符合我錦衣衛的脾性。”
“是!”
二人當即抱拳喝道。
……
能在中樞為官的,無論大小,又有幾個是簡單的,誰沒有各自的心思與算計,簡單的,就不可能在中樞待著。
別說中樞,地方都沒有。
官場就不是一般人待的地方。
尚書省。
“老爺,錦衣衛也動了。”
蕭雲逸步伐匆匆,快步走進正堂,就見到自家老爺伏案忙碌,在快速掃了一圈,見沒有旁人,就將打探到的消息講出。
“這個臧浩,也不簡單啊。”
蕭靖听到這話,放下所持文書,雙眼微眯道。
“是不簡單。”
蕭雲逸緊隨其後道︰“廉政總署的人,前腳剛去榷關總署,跟著他就跑去榷關總署了,您是不知道,如今這坊間各種話都有。”
“不止是這樣,臧浩去榷關總署沒多久,錦衣衛就出動大批官校旗校,直接亮明去抓人了。”
“廉政總署有什麼動靜沒?”
蕭靖眉頭微皺,看向蕭雲逸道。
“沒有。”
蕭雲逸搖頭道︰“除了那批群體外,廉政總署就沒有任何動靜了,甚至于睿王都沒有任何動作。”
“這個局,算起來了。”
蕭靖听後,喃喃自語道。
說實話,當初對暴鳶提醒,叫他將要查的事,推到睿王那邊,蕭靖想到睿王跟武安駙馬會聯手干些事情。
畢竟在此之前,這兩位沒少這樣干。
別看二人隱藏的很好,但蕭靖卻能看出一些門道。
這兩位配合下,可是坑了不少人。
而這次邊榷員額競拍,牽扯到的群體有些多,貿然摻和進來的話,非但不能得到想要的,相反還可能深陷其中。
眼下要做的事太多了,蕭靖可不想身陷到旋渦之下,他謀劃的種種改革,可等不起了。
尤其是此前北伐一役,天子乾綱獨斷的推動戰爭,而在戰爭結束後,又乾綱獨斷的進行厚賞。
蕭靖就明白一點,天子在今後一段時期內,勢必會頻繁的對外發動戰爭,以此來推動內部的改變。
作為尚書省左僕射,兼戶部尚書,蕭靖肯定是要未雨綢繆,他不可能等到那個時候,再拖天子的後腿。
其實在一些觀念下,他跟天子所想是一樣的。
大虞想進行徹改,不能只從內部著手,這效率太慢了。
可真要以外引內之變,這其中的變數又太大了。
如何解決這些,國庫要有錢才行!!
而現在改革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
不就是國庫沒錢嘛。
一切又都繞了回來。
所以蕭靖要做些什麼。
稅改就是他的重頭戲!!
對底層不能再加擔子了,非但不能加,還要時不時的減去一些,如此蕭靖的目光,就瞄到了那些特權群體上。
“你說,這個時候,暴鐵頭在想些什麼?”
想到這里,蕭靖收斂心神,看向蕭雲逸道。
“肯定會有驚疑吧。”
蕭雲逸想了想,講出所想,“畢竟廉政、榷關兩總署折騰起來,這在他的預料之中,但是錦衣衛卻不在預料下。”
“再一個,小的能感受到,暴大人對于錦衣衛是有看法的,小的或許想的不成熟啊,可能暴大人覺得,有些事該歸御史台管,而不是錦衣衛什麼都能插一手。”
“你啊。”
見蕭雲逸如此,蕭靖忍俊不禁道,可隨即,蕭靖卻神情正色道︰“這個時候,應該去趟御史台。”
“老爺,這不好吧?”
蕭雲逸眉頭微挑道︰“一日之內,廉政、榷關兩總署,錦衣衛都動了起來,只怕這個時候,朝野間暗中揣摩此事,關注此事的群體可不少啊。”
“您作為尚書省左僕射,兼戶部尚書,好端端的,要跑去暴大人坐鎮的御史台,這動靜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不大點,如何能叫一些人坐不住呢?”
蕭靖笑笑,“人錦衣衛指揮使,都為了刺激局勢變化,主動去添把火了,本官為何就不能呢?”
“再說了,宣課司這邊,有些事不能拖的太久,既然都給定下來了,那該做還是要做的。”
“局勢不動,如何迅速推開?”
“不設法推開,如何知道其中的漏洞在何處?”
“眼下的國庫,是需要開源的,本官既得天子信賴,在如此位置上任職,那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
講到這里,蕭靖撩撩袍袖起身。
“先跟本官去一趟御史台,然後再去中書省一趟。”
蕭靖伸手道︰“本官倒是想要看看,這一動之下,又會刺激到多少人。”
“是!”
蕭雲逸作揖應道。
在自家老爺身邊待的久了,蕭雲逸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蕭雲逸知道,自家老爺這是在借勢。
在中樞為官,如果沒有這等魄力與想法,那根本就待不長,曾經,不是沒有大智慧的人在中樞大放光彩的,可就是在一些試探與博弈下弱了些,很快就黯淡退下了。
有些東西,不是想學就能學來的,這是需要有幾分天賦,更要有幾分機遇才行的,不然是無法在朝堂嶄露頭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