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之下,一個看不清臉的人正躺在榻上,兩名丫鬟為他捏肩。
左驚飛走進來,抱拳行禮。
“主人,郡主今日見了吏部尚書,潘樾要調回京城了。”
那人听了,慢悠悠地說︰“查完了禾陽,這是要進京查我了?”
“我們在禾陽沒留下任何線索,他應該還不知卓山巨的背後是您。”
“一個毛頭小子,還想掀起什麼風浪。去安排安排吧,等他進了京,可別讓他閑著了。”
那人換了個躺姿,感受著丫鬟捏肩的力道,發出舒服的哼聲。
*
百花宮門口,一排歌妓裊裊婷婷地出門,上了馬車。
青帝和潘樾站在一旁,目送她們。
“柳街三巷,每年送姑娘們進京,對方都把我們安排在那處宅子里,等姑娘們休整妥當,他們驗收完畢,再派人接走。”青帝說。
“好。那你先行一步,我交接完縣衙之事,便即刻進京與你會合。”
我會派人在巷子口,只要撐一把紅傘,便有人來接你。”青帝看著潘樾,誠懇道︰“潘大人多加小心,百花宮姐妹們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了。”
“潘某自當盡力。”
青帝施禮,在芸兒陪伴下上了馬車,行駛向遠方。
“聖旨到!”
一隊禁軍護送著太監進了縣衙院子,縣衙全體胥吏在潘樾率領下接旨。
太監展開聖旨,宣讀︰“應天順時,受茲明命,聞禾陽吏政清明,諸班各盡其職,縣令潘樾,勤勉盡責,深得民心。即日,潘樾離任禾陽縣令,返京述職。”
“臣接旨!”
潘樾接過聖旨,恭送太監離去。
劉捕快等人上前祝賀,恭喜潘樾高升。
潘樾對眾人說︰“潘某在禾陽這段時日,承蒙各位的鼎力協助,今晚我請大家喝酒,不醉不歸。”
當晚,飯堂內菜色豐盛,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酒過三巡,眾人已經醉意盎然。陳三醉醺醺地給楊采薇敬酒,說︰
“一開始,我壓根不用正眼看你,心想,一個女子,為了追夫才來到縣衙,這不是胡鬧嘛!但相處下來我才汗顏,跟一個初學仵作的女子相比,我堂堂丈夫,竟如此不堪!”
楊采薇謙虛道︰“其實,只要陳仵作用心,定能精進。”
陳三擺擺手說︰“不必安慰,我知道這些日子我很丟人,只是懇請上官小姐日後有時間再回禾陽,我一定讓你刮目相看。”
“行!”
劉捕快端著一碗酒,來到潘樾面前,潘樾笑道︰“劉捕快,我這一走你該松了口氣吧?不用再擔心挨板子了。”
“不,我只覺得大人來得太晚,那頓板子早就該打了!”
他話說得圓滑油膩,表情卻十分真摯。
“在您來禾陽之前,我們這些人雖說是官府的差人,但什麼都不能做,什麼也不敢做,成日里只會欺下瞞上混日子,老百姓看不起我們,更有不少人,說我們不過是四大宗族的看門狗!您來了之後,縣衙才真的是縣衙了,做對了事,破了案子,現在穿著這身官服出去,也敢昂首挺胸了。這一切,都多虧了大人……”
劉捕快說著說著,鐵漢柔情,還擦了擦眼角的淚花。
旁邊的衙役們也不禁發聲感慨。
“是啊,多虧了大人……”
潘樾欣慰一笑,舉起酒杯面向眾人,朗聲道︰“其實,潘某此番來禾陽只是短暫任職,但禾陽乃各位的家園,即使我如今離任,希望各位日後也能如現在這般,竭盡全力守護好你們家園,還給禾陽一個真正的太平清朗。”
“大人放心,我等定不負大人所望!”
*
酒局散場,潘樾扶著楊采薇穿過走廊,二人都有些微醺。
楊采薇感慨道︰“沒想到短短幾個月,劉捕快、陳仵作他們變化這麼大。”
“劉捕快當年也是一腔熱血,只不過好好辦案的人在這里都立不住腳,他為了照顧家人,不能丟掉工作,才漸漸變成這樣。”
“只能說環境使然,若為異己,非死即瘋。”
“是啊,師父瘋了,你也在鬼門關里走了一遭,我當初來找你的時候,萬萬想不到會讓你經歷這些。”
“過去發生的一切,我無悔。潘樾,謝謝你來了,謝謝你找到我。”
潘樾和楊采薇深情對視,潘樾摸著她的頭發,說︰“明日便要離開這里了,回去收拾一下吧。”
楊采薇正要走,突然想起什麼。
“對了,有件東西差點忘了,你跟我來。”
楊采薇向小花園走去,潘樾不解,見那邊黑 的,便在廊下取過一盞燈籠,跟了過去。
她來到小花園,在花叢中尋找著,說︰“應該是這里。”
楊采薇蹲下拿起一塊石頭開始挖土,潘樾在楊采薇身邊打著燈籠,不知何意。只見
楊采薇挖出一個小坑,在里面找出了之前埋的潘楊玉佩,擦拭干淨。
玉佩反著月光。光潔溫潤如往昔。
潘樾故意說︰“哦,我說這些日子一直沒見到它呢,原來你又把它扔了。”
“那時候你都有郡主了,我干嘛還留著?”
“你跟阿江眉來眼去的時候,我也沒扔啊。”
“誒,你還怪我了是嗎?”
潘樾忍俊不禁,把燈籠給楊采薇,拿過玉佩,柔聲道︰“怎麼會怪你?我只是不想它們再分開了。”
他解下自己的玉佩,兩個玉佩對到一處,合為一個“好”字。
*
京城,劉記當鋪。
卓瀾江抱著劍坐在當鋪內,還漫不經心地喝著酒。
眾伙計鼻青臉腫,不敢上前,有客人進來,看到這人架勢,怕踫上麻煩,轉身走了。
一個伙計向獨眼掌櫃耳語了幾句,遞給他一張字條。
卓瀾江淡淡一笑,問︰“怎麼樣掌櫃,我當的東西估好價了嗎?”
掌櫃走到他面前,遞給他字條,說︰“有人對你的東西感興趣,你去這里談吧。”
卓瀾江打開一看,上面只寫著四個字︰洪福酒樓。
街道上人群熙攘,卓瀾江提劍而行,感到身後有人在跟蹤。
白小笙緊盯卓瀾江的背影,他快走,自己也快走,他慢走,自己也慢走,他停下,白小笙也趕緊停下,躲在一個紙鳶攤位前,用紙鳶擋著自己的臉。
再看過去時,瀾江已經不見人影。
她急切跑去,拐過街角,差點撞到卓瀾江懷里。
卓瀾江冷冷道︰“你跟著我干什麼?”
白小笙狡辯︰“沒有啊,我只是來街上找個合適的地方賣我的鐲子。”
卓瀾江哼了一聲,轉身就走,白小笙跟上他。
“阿江,你來京城到底想干什麼?跟我說說唄,說不定我可以幫上忙。”
卓瀾江突然停步,拔劍正色道︰“我警告你,我干什麼是我的私事,再跟著我的話,別怪我不客氣了!”
“阿江,我明白你心情不好想一個人待著,我跟著你只是擔心你……”
白小笙話音未落,一個路過的書生看到這一幕,義憤填膺地上前。
書生怒斥卓瀾江︰“光天化日,手持凶械,脅迫良家,再不住手我報官了!”
附近的人都看了過來,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人怎麼回事,怎麼大白天當街行凶……”
“還對一個女子,真是過分……”
眾目睽睽之下,卓瀾江只好收劍,書生不依不饒︰“別放他走了!”
“讓開!”卓瀾江臉一沉。然而書生帶著百姓把他圍住,不放卓瀾江走。
白小笙趕緊平息事態,上前拉著卓瀾江的手,說︰“你們誤會了,這是我夫君,我們平日就喜歡這麼鬧著玩的……”
書生疑惑︰“鬧著玩?”
白小笙賠笑︰“讓公子費心了,多謝,多謝。”
書生搖搖頭走人,百姓們也失望散去。
卓瀾江甩開白小笙的手,警告道︰“別再跟著我。”
他轉身大步而去,白小笙猶豫了一下,再沒跟上。
洪福酒樓規模宏大,跑堂穿梭其間,人聲喧嘩,很是熱鬧。
卓瀾江走進去,掃了一眼店內客人,目光很快鎖定在一個男子身上。那人藍布衣衫,腰間挎著一把劍,雖未出鞘,卻自帶肅殺之氣。
他獨自喝酒,對面擺著一副沒有動過的碗筷,正是左驚飛。
卓瀾江確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緩步上前,在他面前坐下。左驚飛並未停下喝酒的動作,眼神只在卓瀾江身上漫不經心地轉了一圈。
“說吧,你天天去當鋪鬧事,到底想做什麼?”
卓瀾江沒有馬上回答,只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喝起來。
“我爹為你們奔忙一生,最後卻落得聲名俱毀死無全尸。”
“怎麼,卓少主是來討要喪葬費的?”
卓瀾江搖頭,說︰“我想知道他為誰付出至此,我想幫他,將未盡的事做完。”
左驚飛微微意外,手頓了頓,看一眼卓瀾江。
“就憑你?”
左驚飛的語氣充滿不屑和挑釁,卓瀾江只是淡淡一笑。
“你不過是听命行事,我有沒有資格,好像還輪不到你來評判。”
左驚飛眼中躥起一簇火苗,但很快恢復如常,朝旁邊抬了抬下巴,說︰“看到那人了嗎?”
卓瀾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雅間門口守著幾名護衛,雅間中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官員,留著長須,紅光滿面。
同桌的人正在給他敬酒。
“張大人,恭喜高升啊!”
“同喜,同喜。”
左驚飛說︰“三日內殺了他,主人自會見你。”
卓瀾江怔住。
馬車行駛在路上,城門近在眼前。
楊采薇掀起車簾,遠遠看著巍峨的城門,仿佛看到十年前那一幕——
當年,小楊采薇跟著父母坐著破敗的馬車離開京城,問︰“爹,娘,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我們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
“為什麼?我們家在這里呀,還有潘樾,我再也見不到他了嗎?”
楊父、楊母無言以對。
物是人非,楊采薇不勝唏噓。潘樾注意到楊采薇的情緒,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是不是又想起過去了?”
楊采薇點頭說︰“可惜我爹娘殞命他鄉,再也回不來了。”
“此番回京,我們一定會揪出幕後元凶,告慰他們在天之靈。”
外面街道上,無數少女簇擁在一起,都是听聞潘樾回京,趕來迎接的。
潘樾的馬車遠遠駛來。女子們蜂擁著上前,爭睹潘樾一眼,一時間街道寸步難行。
楊采薇看著這一幕,酸溜溜地說︰“京城就是京城,陣仗比禾陽更盛啊。”
潘樾苦笑,推開車門,探頭出去。
“潘某趕時間,勞駕了。”
微笑如沐春風,少女們驚呼,開始主動維持秩序。
“大家讓一讓,不要擾了潘公子清靜……”
街道漸漸讓開了一條通道,馬車得以繼續前行。
潘樾沖眾人拱了拱手,以示感謝,楊采薇看著這一幕,不禁啞然失笑。
突然間,一隊全副武裝的禁軍趕來,攔住了馬車。阿澤警惕,潘樾和楊采薇不解地對視一眼。
禁軍頭領來到近前,問︰“潘樾潘大人何在?”
潘樾下車,說︰“我是潘樾,有何貴干?”
“奉皇命接駕,請潘大人跟我們走一趟吧。”
潘樾轉身來到馬車前,見楊采薇一臉擔心。
“不必擔心,應該進宮述職。我讓阿澤送你回府,完事後我去找你。”
楊采薇點頭︰“一切小心。”
潘樾棄車騎馬,跟隨禁軍們離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