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船剛抵近“混亂之音”星雲邊緣,外層裝甲就傳來細密的震顫,像有無數根細針在同時穿刺。舷窗外的星塵不再是凝固的墨,而是化作翻滾的銀灰色浪濤,每一粒星塵都在尖叫——有的像玻璃碎裂,有的像金屬摩擦,有的像千萬只蟬被同時捏住翅膀,混雜成一股能撕裂神經的洪流。
“星船外殼溫度在升高!”阿珂盯著控制面板,屏幕上的數值瘋狂跳動,“聲波頻率已經超出安全閾值,再往前,合金板會被震裂!”她試圖啟動聲波屏障,卻發現屏障剛展開就被混亂的聲浪撕碎,化作無數閃著光的碎片,像被狂風卷走的紙屑。
凱的骨笛在懷里劇烈震動,笛身上的刻痕忽明忽暗,像是在抗拒又像是在呼應。他把骨笛湊到唇邊,剛想吹出個穩定的音,就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噪音沖得岔了氣——那噪音鑽進笛孔,在里面撞出一串雜亂的回響,讓骨笛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它們不是‘混亂’,是‘迷失’。”凱突然說,指尖撫過變調蟲留下的扭曲刻痕,“你看星塵的流動,雖然亂,卻總在繞著某個中心打轉。”
阿珂調出星圖,將聲波數據疊加上去,果然發現所有混亂的聲浪都在圍繞星雲中心的一個暗點旋轉,像一群找不到方向的魚,在漩渦里瘋狂沖撞。“古籍里提過‘和聲族’,”她快速翻著數據庫,“說他們能讓百萬顆恆星共振出同一支歌,但如果失去‘調諧核心’,所有聲音就會變成互相吞噬的野獸。”
星船艱難地在聲浪中穿行,裝甲板已經出現蛛網般的裂紋。凱突然讓骨笛貼著舷窗,任由那些混亂的噪音灌進笛孔。奇怪的是,當噪音穿過骨笛上那些記錄著破音的刻痕時,竟詭異地變得柔和了些,像被磨去了稜角的碎石。“你听,”凱指著骨笛,“變調蟲的轉音能接住這些噪音的尾巴。”
他試著用骨笛吹出變調蟲那個荒誕的轉音,故意吹得比之前更高亢。星塵浪濤突然出現一道縫隙,里面鑽出個菱形的透明生物,身體像由無數根音叉組成,卻在瘋狂震顫,發出的聲音既尖銳又破碎——正是“和聲族”的一員,只是它的音叉身體已經斷了三根,剩下的也歪歪扭扭,顯然是被混亂的聲浪傷得不輕。
“它在求救!”阿珂調出和聲族的生理數據,“他們的‘調諧核心’其實是彼此的聲音共鳴,一旦有成員受傷,整個族群的和聲就會崩潰。”她指著那個透明生物,“它在試圖重組和聲,但斷了的音叉只能發出噪音,反而讓混亂更嚴重。”
凱讓骨笛吹出一段包含了噤音族顫音、變調蟲轉音和初語者咿呀聲的旋律,這段旋律本身就充滿了“錯誤”,卻像一根有彈性的線,能在混亂中找到支點。透明生物的菱形身體猛地一頓,斷了的音叉不再亂顫,而是跟著骨笛的旋律,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回應——那聲音依然破碎,卻在結尾處努力拐了個彎,接上了凱旋律里的破音。
“就是這樣!”阿珂將星船的聲波發射器對準周圍的星塵,把那段“錯誤旋律”放大千萬倍。更多的和聲族成員從聲浪中鑽出來,有的斷了一半身體,有的音叉扭曲成奇怪的形狀,它們起初只是茫然地漂浮,後來漸漸向凱的骨笛聚集,用殘存的音叉模仿那段不完美的旋律。
當第十三個和聲族成員加入時,奇跡發生了——它們的破碎聲音交織在一起,斷音和破音之間竟生出了新的共鳴,像無數塊碎玻璃拼出了一扇窗。星塵浪濤的旋轉速度慢了下來,尖銳的噪音里開始夾雜著柔和的泛音,像暴雨中突然透出的陽光。
凱的骨笛上,新的刻痕正在慢慢浮現,不是單一的線條,而是由無數細小的碎紋組成,像和聲族彼此攙扶的剪影。阿珂的星之樂譜上,第一次自動生成了沒有規律的音符,這些音符忽大忽小,忽遠忽近,卻組成了一幅流動的星圖——正是“混亂之音”星雲此刻的模樣。
“原來‘調諧核心’不是完美的和聲,”阿珂望著屏幕上跳動的音符,突然明白,“是允許彼此帶著傷痕,依然願意為對方補全旋律的勇氣。”
當星船駛離“混亂之音”星雲時,身後的聲浪已經變成了一場盛大的交響樂——有和聲族的破碎共鳴,有星塵的歡快震顫,還有那顆白矮星的蒼老高音,它們不再整齊劃一,卻像一群吵吵鬧鬧的伙伴,在宇宙中結伴前行。
凱的骨笛輕輕跳動,笛孔里飄出個新的破音,這次沒有任何猶豫,像在說︰“下一個聲音,會是什麼樣的呢?”遠處的星圖上,又一個未知的區域亮起了微光,那里的標記既不是沉默,也不是混亂,而是一個問號。
星船剛駛出星雲的引力範圍,凱的骨笛突然發出一串清亮的顫音,不是變調蟲的怪誕轉音,也不是噤音族的壓抑低鳴,倒像是初春冰層裂開的脆響。阿珂轉頭時,正看見笛身上新浮現的碎紋在發光,那些像和聲族剪影的刻痕彼此觸踫,竟拼出了半個音符的形狀。
“它在記新調子。”阿珂指尖劃過星之樂譜,屏幕上那些混亂的音符突然開始移動,自動填補著彼此的空隙,像被無形的手牽引著。星圖邊緣的問號標記閃爍起來,發出與骨笛同頻的微光,“下一個坐標有回應,它在……哼我們剛才的旋律?”
凱把骨笛貼在耳畔,里面傳來細碎的嗡鳴,像是無數根音叉在遠處共振。他忽然想起和聲族最後那個帶著哭腔的收尾——當時覺得是破碎的,此刻再听,倒像是故意留下的引子,引誘著未知的聲音接下去。“不是‘回應’,是‘邀請’。”他指著星圖上那個問號,“你看它的光暈,和星雲中心的暗點剛好互補,像兩個咬合的齒輪。”
星船轉向時,舷窗外的星塵突然開始跟著骨笛的節奏閃爍,藍的、紫的、金的光點此起彼伏,像宇宙在拍手打節拍。阿珂發現星之樂譜上的音符開始長出細小的尾巴,那些尾巴纏繞著骨笛的刻痕,在屏幕上織出張透明的網。“古籍里說‘和聲族’的調諧核心是塊活的星晶,”她快速比對數據,“但數據庫里的星晶樣本都是純色的,你看這個——”她調出問號區域的光譜分析,那些交錯的色塊里,竟嵌著和聲族音叉的碎片,“它們在互相吸收對方的聲音。”
凱試著用骨笛吹那段包含破音的旋律,這次故意漏掉了一個轉音。星塵的閃爍突然亂了半拍,隨即又用一種新的節奏接上,像個調皮的孩子在故意改調子。“它在跟我們玩。”阿珂的指尖被屏幕上跳動的光尾燙了一下,那光點落在她手背上,竟化作個微型的和聲族剪影,扇動著斷了一根的音叉翅膀,“是‘未完成’的聲音。”
星船駛入問號區域時,並沒有遇到預想中的混亂,反而被一片柔軟的光霧包裹。光霧里漂浮著無數半透明的繭,有的像未展開的音叉,有的像凝固的聲波,每個繭上都有殘缺的紋路,和凱骨笛上的碎痕如出一轍。“是還沒學會發聲的‘待聲體’。”阿珂的星之樂譜突然自動翻頁,空白頁上開始浮現新的符號,“它們在等能讓自己完整的聲音。”
凱讓骨笛懸在半空,任由那些繭上的紋路與笛身的刻痕相吸。當第一個繭踫到骨笛時,里面突然傳來嬰兒般的咿呀聲,不是初語者那種模糊的調子,而是清晰地模仿著骨笛上最淺的一道刻痕——那是凱第一次吹錯音時留下的。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繭圍攏過來,各自認領一段破音,用稚嫩的聲線反復練習,像一群學唱歌的孩子。
阿珂看著星之樂譜上的符號越來越密,那些殘缺的音符開始互相拼接,斷了的音叉補上了新的枝椏,混亂的聲浪長出了和諧的尾巴。“原來‘調諧核心’不是某個固定的聲音,”她突然明白,“是每個不完美的聲音,都能找到願意接住自己的另一個聲音。”
凱的骨笛上,最後一塊碎紋終于亮起,與所有刻痕連成完整的音符。光霧里的繭開始破裂,飛出無數帶著細小缺口的音叉生物,它們的聲音有的發顫,有的跑調,卻像約定好一般,輪流接住彼此的尾音。星之樂譜上,那個問號標記漸漸淡去,露出底下的名字——“和聲搖籃”。
當星船再次起航時,骨笛里多了一段新的旋律,混雜著和聲族的破碎共鳴、待聲體的稚嫩練習曲,還有凱故意吹錯的那半個音。阿珂看著舷窗外結伴飛行的音叉生物,突然在星圖上圈出一片更遙遠的星雲︰“那里的聲波記錄是空白的,你說……它們在等什麼樣的聲音?”
凱深吸一口氣,將骨笛輕輕地湊到唇邊。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著,似乎在猶豫是否要吹奏出那個曾經讓他岔氣的破音。然而,這一次,他沒有絲毫的遲疑,鼓起勇氣,用力地吹出了那個音符。
剎那間,骨笛發出了一聲清脆而又響亮的聲音,仿佛是在向整個宇宙宣告著什麼。這聲音穿越了無盡的黑暗,如同一束光,直直地射向遠方的星雲。
令人驚訝的是,遠處的星雲突然閃了閃,就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逗笑了一般。它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回應著凱的吹奏,回贈了一串斷斷續續的回響。這串回響雖然並不連貫,但卻充滿了生機和活力,仿佛是星雲在與凱進行一場奇妙的對話。
隨著回響的傳來,骨笛上原本已經存在的刻痕開始發生變化。它們不再是破碎的剪影,而是逐漸生長、延伸,彼此纏繞在一起,形成了錯綜復雜的線條。這些線條如同無數只手,在宇宙中牽起了線,將凱和星雲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