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光海在腳下緩緩鋪開。
對面的女孩終于抬起了頭。
一張精致到不像真人的臉，五官完美，皮膚白皙。
但這張臉並不是他每天在屏幕上看到的天使少女。
“你為什麼要跟我坐同一個座艙呢？”
何誠的視線尷尬地躲閃開，落在她手中的錘子上。
“我看到你拿著這個...有點擔心。”
他含糊地解釋。
“而且，你的打扮很像我喜歡的一個主播...”
“所以，你拿著錘子是想...”
“我想死。”
女孩平靜地回答，仿佛在說“我想喝水”一樣。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錘子。
“等會兒，我會把這塊玻璃敲碎，這里風很小，不會傷到你的。”
那一瞬間，何誠感覺自己的靈魂被抽離了身體。
他听到一個陌生的、屬于自己的聲音在說。
“我也想死。”
他將自己剛剛經歷的一切——主播的崩潰、尋死的念頭。
用一種近乎麻木的語調復述了一遍。
“...所以，如果你要死的話，請帶上我。”
女孩愣住了。
那雙漂亮的粉色眼眸里出現了猶豫。
“你說的...是天使少女嗎？”她問。
“你怎麼知道？”
“為什麼這麼喜歡她？”
“因為...父母去世了，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是她讓我知道，原來人可以這樣努力地、忍受著孤獨活下去...我已經，是她的信徒了。”
女孩靜靜地听著，眼神變得復雜。
就在這時，一個輕柔的、帶著暖意的擁抱，將何誠拉進了一個不真實的夢境。
“我...是從天堂來人間拯救你的天使哦。”
女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恰在此時，摩天輪抵達最高點。
一束不知從何而來的探照燈光束掃過，瞬間將兩人所在的座艙照得通亮。
女孩的銀發和白皙的臉頰，在那片聖潔的光暈中，顯得不似凡人。
何誠呆住了。
他幾乎以為，直播里的天使，真的降臨了。
但理智很快將他拉回現實。
他意識到，她只是一個和自己一樣，被天使少女影響、在絕望中尋找出路的可憐人。
他感覺到掌心多了一絲冰涼的觸感。
女孩握住了他的手。
“我會拯救你的，宅宅，請不要放棄自己的生命。”
“你連自己都想殺掉，怎麼拯救我？”何誠反問。
女孩被噎住了。
一番笨拙的、互相試探的爭吵後。
何誠趁她不備，悄悄從她包里拿走了那把致命的錘子。
“你還給我！”
“不給！我不會讓你死的！”
“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要堅持下去啊！”
他對自己，也對她喊道。
“太難了！我根本做不到！”她終于崩潰大哭。
“我可以幫你！”
“你怎麼幫我？”
“我...可以為你犧牲我的生命！”
那句話脫口而出，是他本能的、想要抓住另一束微光的吶喊。
在摩天輪的最高點，兩個孤獨的囚徒，達成了一個荒誕又神聖的約定。
“我們成為家人吧？”
“...結婚，你願意嗎？”
“當然願意！”
“說好了哦！下次見面，我們就是家人，你可不能死去！”
“那你也答應我，再下次見面前，你也不能死去。”
“嗯。”
隨著艙門開啟，現實的冷風灌入。
工作人員的怒斥聲中，何誠回頭，那個女孩已經消失在了涌動的人潮里，仿佛一場幻覺。
他握著那把小小的、冰冷的錘子，心中一片茫然。
後來，他再也沒見過她。
他將這段記憶塵封，努力地去追逐女孩口中說的戀愛和約會，試圖讓自己活得像個正常人。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
那被遺忘的約定，跨越了六年的時光，重新找到了他。
回憶的眼前是閃爍的電腦屏幕，耳邊是主機風扇的嗡鳴。
眼中的世界已經完全潮水褪去，現實的燈光重新聚焦。
那被遺忘的約定，那個在摩天輪上。
此刻與白雲曦那張完美的臉龐重合，變得無比清晰，也無比沉重。
原來互相舔舐傷口的夜晚，那個說好要成為家人的女孩...
所有模糊的碎片，這一刻拼湊出了一張清晰的、帶著微笑的臉。
原來在六年前，他笨拙地試圖去拯救的那個女孩，就是白雲曦。
是她。
原來是她。
原來，他們早在命運的起點，就互相做過彼此的天使。
命運跟他開了一個最殘酷、最惡劣的玩笑。
他忘掉了那個約定。
他辜負了那份信任。
“撲通”一聲。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何誠雙膝一軟，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在一年前那個決定命運的夜晚，在那個他最應該沖上去的時刻，他因為自己的痛苦、懦弱和自卑，選擇了轉身。
他親手，放棄了拯救自己天使的機會。
溫熱的液體，一滴、兩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他哭了。
“鎭...宅宅？”
屏幕里的天使少女最先反應過來，她那張完美的臉上瞬間寫滿了慌亂和心疼。
“宅宅，你怎麼了？是想起什麼痛苦的事情了？對不起，我不該提的...”
她源于白雲曦本人的善良和共情。
讓她下意識地將虛擬的身體向前傾，仿佛想要穿過屏幕去扶他。
“喂，何誠，你沒事吧？”
沈夜也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麼突然這樣了？不至于吧？”
王涵則默默地一旁站著。
“大男人，別哭了，好不好？”
嘴上這麼說，但他內心更加確定他與白雲曦之間的羈絆，遠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不過兩人都無法理解，只是回憶起一段往事，為什麼會這麼痛苦。
只有何誠自己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
他憎恨自己。
憎恨自己的軟弱！憎恨自己的懦弱！憎恨自己那深入骨髓的自卑！
正是這些他引以為傲的的人間清醒，才導致了這樣的局面。
如果...
如果當時自己沒有被那件事影響...
如果當時自己能再勇敢一些....
如果他當時對女人能再多一點點信任...
如果當時自己沖上了那個天台...
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可是，沒有如果。
他的懦弱，讓她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對不起。”
眼淚在他臉上肆意流淌。
“對不起，我來晚了。”
“對不起，我沒有遵守我們的約定。”
他看著屏幕里的白雲曦。
“我不會再逃了...天使！”
“我一定要查出你的死亡真相！”
“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懦弱了。”
他一字一句，像是用靈魂在刻下誓言。
“我發誓，我一定要完成你的夙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