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驚起寒鴉,江笑安忽然用玉佩輕敲吳瑕發冠︰“老頭,這玉佩該不會是你年輕時……”
“逆徒!”
紫檀脈枕破空飛出,驚得藥童撞翻了晾藥竹篩。
滿室藥香中,拂冬已疾步走向馬�方向,玄色披風卷起幾片枯葉。
晨光未明時,拂冬已在整理行裝。江笑安突然掀簾而入︰“塔木錯沙暴無常,我自當護你左右。”
他腰間銀刀與玉牌相撞,發出清脆聲響。
吳瑕倚著門框剝松子,聞言將果殼擲向徒弟後腦︰“臭小子當沙海是郊游?”
指尖捻著銀針在晨光中微閃︰“罷了,老夫隨你們走這遭,省得你倆被流沙卷了去。”
蕭湛深揖及地,青玉冠帶垂落肩頭。
老神醫卻捻著胡須側身避開︰“老夫是心疼自家崽子,與你何干?”
忽又湊近半步壓低聲音︰“當年若肯拜師,此刻你該喚我聲師父。”
說罷得意地瞥向江笑安腰間藥囊,那里繡著師門獨有的九轉金紋。
公主府馬廄傳來嘶鳴聲,十六匹駱駝已備齊水囊。
拂冬叩響雕花門時,晨露正順著鎏金檐角滴落。蕭湛半掩房門低語︰“藥效剛發作。”
他玄色袖口沾著幾星藥漬,濃重的龍涎香里混著當歸苦澀。
姜雪倚在流雲錦枕間,蒼白指尖勾著褪色的平安符。
拂冬單膝觸地剎那,那抹緋紅穗子恰好垂落她掌心。
“此去……”
公主喘息著按住心口,珊瑚鐲與青瓷藥碗相撞︰“我要見活生生的你回來與我相見!…”
駝鈴在風里碎成片片。拂冬攥緊符咒回頭望去,朱紅宮牆已隱在沙塵之後。
蕭湛的玄色大氅突然出現在城樓上,他手中銅鏡折射著刺目日光——這是沙漠里最古老的聯絡信號。
江笑安突然勒住韁繩,從懷中掏出羊皮地圖,某處墨跡猶新的標記正微微暈開。
“護衛主上安危本是我等天職。”
拂冬等人起程不過半日,雲振便匆忙登門。
蕭湛雖疑心公主病狀與他有關,仍引著人直奔內室,催促他速為姜雪調息。
當淡青色氣脈自雲振掌心流轉而出,榻上女子蒼白的臉頰逐漸恢復血色。
令人意外的是,素來言辭犀利的公主始終沉默不語。
雲振整理著藥箱試探道︰“殿下今日這般安靜,可是有難言之隱?”
“確有要事,只怕神醫也束手無策。”
姜雪支起半邊身子,錦被滑落時露出腕間青紫的經脈。
“何妨說來听听?”
“若我要即刻恢復武功,明日便能策馬踏青,可能做到?”
她突然仰頭直視對方,琥珀色瞳孔映著燭火躍動。
雲振手中銀針盒“ 嗒”扣合,喉結滾動著說不出承諾。
這些天強行壓制蠱毒已耗損大半修為,若此刻解封內力,只怕……
“罷了,我倦了。”幔帳垂落的瞬間,雲振瞥見那抹自嘲苦笑。
他攥緊袖中瓷瓶退出房門,暗自發誓待取回西域冰蓮,定要讓她明白其中苦心。
邊關急報來得猝不及防。
天水國喪鐘驟響,新帝皇甫尚不僅冊封姜雨音為後,更將兩國混血之子立為儲君。
姜雪摩挲著燙金國書若有所思——這和當初密探傳回的奪嫡計劃大相徑庭。
“備兩份賀儀,將東海明珠添進禮單。”
她將朱筆懸在奏章上頓了頓,終于在“永締邦交”四字旁落下鳳印。
若能換得三年太平,縱是虛與逶迤又何妨?
千里之外的宮闕深處,玄衣帝王捏碎手中玉玨。
望著滿地晶亮碎屑,他眼前又浮現出那個策馬踏破宮門的紅衣身影。
既然她敢用假死藥金蟬脫殼,那他便要這天下作聘,看她還能逃往何處。
西域方向已斷了兩輪信鴿,算著日子拂冬他們早該穿過流沙帶。
姜雪倚著雕花窗數更漏,忽听得檐角銅鈴輕響。蕭湛將貂裘披在她肩頭︰
“吳瑕繪制的地形圖標注了十三處綠洲,隨行二十暗衛皆能閉眼辨星位……”
話音未落,西南天際驟然炸開赤色焰火,分明是軍中特制的示警信號。
“話是這麼說,可西域那邊山高路遠的,咱們這邊消息實在不夠靈通,叫人怎能不懸心?”
“小雪再等等看,總會有信使來報的。”蕭湛將茶盞往她手邊推了推。
姜雪摩挲著青瓷杯沿,指尖無意識地在杯口畫圈。
檐角銅鈴被風吹得叮當響,她忽地想起前日教夭夭認星圖時,小姑娘指著牽牛星問她︰“爹爹什麼時候回來數星星呀?”
正出神間,蕭湛提議道︰“前兒乳母說小錚兒會喊娘親了,要不喚他們來瞧瞧?”
話音未落,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信使灰頭土臉地沖進來,捧著竹筒的手還在打戰。
蕭湛展開軍報的手頓了頓,姜雪分明看見他指節發白。
待看清“皇甫尚舉兵犯境,藍將軍中伏重傷”幾行字,她猛地起身撞翻了茶案,瓷盞碎在地上迸出清脆聲響。
“這不合常理!”
她攥著染血的帛書來回踱步,繡鞋踩過碎瓷竟渾然不覺︰“藍烽用兵向來如履薄冰,怎會在首戰就……”
話說到半截突然頓住,帛書邊角被攥出深深折痕,那些年並肩作戰的默契,讓她瞬間猜到了七八分。
被傳喚的斥候跪在門檻外不敢抬頭。
姜雪撐著酸枝木椅背,指甲幾乎嵌進雕花里︰“把敵軍叫陣的話原原本本復述,漏半句軍法處置!”
小兵伏在地上結結巴巴︰“他們……他們說藍夫人當年在敵營……”
話到此處突然噤聲,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
姜雪眼前閃過采薇臨別時塞給她的鴛鴦荷包,那抹褪色的紅突然刺得眼眶生疼。
“接著說!”
“罵藍將軍是綠頭王八,說夫人被……被……”
小兵的聲音帶了哭腔︰“還污蔑小世子是野種,把夫人受辱的情形編成葷曲兒在陣前傳唱。”
蕭湛突然伸手覆住她冰涼的手背。
姜雪這才發覺自己渾身發顫,喉嚨里像堵著團浸了桐油的棉絮。
恍惚間听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備馬!我要親自去邊關——”
“小雪!”
蕭湛用力扳過她肩膀︰“你現在是監國公主!”
他指尖沾到她臉上濕意,這才驚覺方才竟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