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章上“北境糧草”四字漸漸模糊成產婆手中染血的布巾,姜珩突然起身推窗,驚得廊下白鴿撲稜飛起。
他望著官道方向咬破舌尖,血腥味混著墨香在喉間翻滾——這萬里江山,原是用婦孺血淚撐著的。
御書房內鎏金獸爐騰起裊裊青煙,姜珩盯著奏折上洇開的第三團墨漬,煩躁地擲下紫檀狼毫筆。
正要喚人更衣,忽聞殿外傳來爭執。
“求您開恩!”
帶著哭腔的女聲刺破寂靜︰“奴婢要見聖上!長公主危在旦夕啊!”
姜珩猛然推開雕花門,庭前跪著的竟是風子晴貼身侍女墜兒。
少女額角沁血,發間沾著碎雪,見他出現竟踉蹌著撲來︰“陛下快去救長公主!太後娘娘她……”
“放肆!”
姜珩攥住她手腕,目光如冰刃︰“母後身邊養了十二年的狗,倒會對著舊主狂吠了?”
指節因用力泛白,卻見墜兒顫抖著從懷中摸出鎏金鳳釵。
“前日趁著宮人換班,奴婢藏在太後寢殿的沉香榻底。”
她將釵尾機關旋開,露出暗格中半截密信︰“未時三刻有人潛入,說要在城南廢廟……”
殘破信紙上赫然是風子晴手書“誅”字朱批。
姜珩抓起案頭玉鎮紙重重拍下︰“來人!查各宮門出入冊!”
轉而對暗衛首領厲聲道︰“即刻帶兩隊人馬,把慈寧宮給朕翻過來!”
“陛下明鑒!”
墜兒突然重重叩首︰“奴婢這條命是首輔大人從亂軍箭雨中撿回來的。大人視長公主若珍寶,奴婢……”
話音未落,搜查的侍衛疾步來報︰“慈寧宮暗室尋得巫蠱人偶,心口扎著長公主生辰八字!”
雪粒子撲在姜珩眼睫上,恍惚想起幼時高燒,是姑姑徹夜抱著他唱江南小調。
他解下腰間龍紋令牌扔給暗衛︰“傳令調集暗夜十二衛,封鎖四門嚴查車駕。另派輕騎持朕手諭,著九門提督率禁軍圍住城南所有廟宇!”
暗夜十二衛的行動迅捷如風,不到三個時辰便查實午時昭德門確有手持長公主令符的宮人出城。
姜珩听著匯報攥緊了手中茶盞——拂冬向來與姑姑形影不離,這般反常的調派本就蹊蹺。
更令人心驚的是,城門守將雖堅稱絕非風子晴親至,卻反復提及那女子身量較尋常宮女更為挺拔。
“易容術……”
年輕的帝王猛然憶起月前蕭湛傳授的江湖秘聞,骨節分明的指節重重叩在案幾上。
若墜兒所言非虛,此刻遠在城郊的江笑微難產之事,恐怕早已編織成天羅地網。
暮色漸染宮牆時,暗衛傳來更駭人的消息︰長公主府車架竟已離城二十余里。
姜珩豁然起身,腰間龍紋玉玨撞在青銅獸首上迸出脆響︰“取朕金鱗甲!”
三百御林軍鐵蹄踏碎宮門暮鼓之際,姜雪正扶著車壁穩住身形。
腹中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她指尖發白,五個月大的胎兒仿佛感應到什麼,在錦緞宮裝下踢出不安的弧度。
“殿下當心!”
拂冬橫劍攔住驟然停駐的馬車,透過掀起的車簾,可見百步外黑壓壓的殺手已形成合圍之勢。
寒鐵映著殘陽,在官道上鋪開森冷銀光。
素手輕撫微微隆起的腹部,姜雪眸中閃過冷芒︰“好精巧的連環計。”
昨夜江笑微眼尾泛紅抓著她的模樣猶在眼前,那浸透衣襟的冷汗與顫抖的聲線,竟連她都騙過了。
“拂冬,取我鳳紋令。”
她突然扯斷腰間鎏金禁步,將半枚虎符拍在侍從掌心︰“看見三里外那片白樺林麼?東南角埋著當年先帝賜的烽火雷。”
黑衣首領的獰笑穿透車帷時,長公主猛地推開雕花車門。
暮風卷起她緋色披帛,宛若浴火重生的鳳凰︰“爾等既不敢傷本宮性命,不妨說說想要什麼?”
話音未落,袖中淬毒的銀針已沒入最近三個殺手的咽喉。
“最後一件事。”
姜雪指尖劃過木窗紋路︰“洛水城的瘟疫來得蹊蹺,雲澈若已察覺端倪,此刻怕是正快馬加鞭回趕。”
她突然抓住侍從手腕,白玉鐲磕在木板上發出脆響︰
“若他回來時本宮仍在囚中,務必攔住他——就說本宮寧可看他守邊疆,也不願見他在皇城濺血!”
想起當年險些為他拋卻山河的往事,喉嚨泛起苦澀。
車簾翻卷間,她已立在寒風中。
三十余黑衣蒙面人呈半月陣型,唯獨西南角立著個戴金絲面罩的女子,腰間的南疆銀鈴隨呼吸輕顫。
“能調動南疆死士深入皇城,倒是小瞧你們了。”
姜雪廣袖垂落,露出腕間暗衛才識得的玄鐵鐲。
面紗下傳來刺耳笑聲︰“殿下當年毒殺我三個王兄時,可曾想過報應?”
銀鈴隨情緒劇烈搖晃︰“如今倒要看你如何舌綻蓮花!”
“本宮懼死,但更怕蠢死。”
姜雪忽然逼近兩步,驚得死士們刀劍齊鳴︰“既要取命,何須繞這麼大彎子?除非……”
她突然扯下對方面紗,露出半張布滿灼痕的臉︰“阿泰莉公主既要復國,又想要本宮肚里的遺詔密匣?”
阿泰莉踉蹌後退,腰間銀鈴墜地。
姜雪踩住鈴鐺冷笑︰“能讓皇甫尚那老狐狸借兵給你,想必許了他幽雲十六州?”
余光瞥見死士中有人握刀姿勢似曾相識,心頭猛然揪緊——那分明是禁軍教頭的手法。
“果然是他,這次終是躲不過了。”
阿泰莉冷聲喝令隨行暗衛上前,鐵甲摩擦聲驚起林間寒鴉。
公主府的侍衛們瞬間結成劍陣,將姜雪護在圓心,霜刃在月光下泛著森冷銀光。
刀光劍影中,拂冬覷準時機縱身掠出重圍。
姜雪撫著微隆的腹部緩步向前,雲紋錦袍在夜風中翻涌如浪︰“既要活口,何苦徒增傷亡?”
她指尖輕輕撥開抵在喉間的劍鋒︰“本宮隨你走便是。”
阿泰莉瞳孔微縮,這反應全然不似傳聞中殺伐果決的長樂長公主。
目光掃過對方護在腹前的左手,唇角勾起譏誚弧度︰“都說殿下雷霆手段,如今倒是菩薩心腸了?”
“難道要學莽夫逞匹夫之勇?”
姜雪廣袖輕 ,發間九鸞餃珠步搖紋絲未動︰“省些氣力收拾殘局豈不更好?”
“殿下當真是……識時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