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潘召向來以凶狠著稱,現在遇到了更狠的。
這就叫命,底層邏輯就是因果,做壞事,總會踫到狠茬子,他狂任他狂,自古以來,無數地痞流氓就是這麼死的,平日里牛逼哄哄、不可一世,在某個契機,某個節骨眼,老天會安排一個人,來收他。
惡貫滿盈,再不報,就流出來了。
消息見于報端,曹縣百姓就想連夜放鞭炮。
北平和曹縣同時成了治喪會,為大漢奸潘召的家人舉行葬禮。
在村上花子的命令下,陳三爺代表津門商會參加了曹縣葬禮。
陳三爺一點都不高興,他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這一刻,他覺得和沈心茹斷了聯系,也許是一種好事。
潘召是大惡,他也稱不上小惡,當年剛出道時,在曹縣,他可沒少造孽。
雖然是受潘召逼迫,但畢竟坑害了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因為賭徒受連累的家人,人家的妻子、女兒都典給賭坊了,飽受屈辱後,有的上吊自殺,有的投井身亡。
這累累血債,有陳三爺一份。
即便後來他及時收手,並扳倒潘召,棄惡從善,但業就是業,做了就是做了,生命的宣紙上涂抹了漆黑一筆,再也清除不掉。
縱經百千劫,所造業不消,因緣相遇時,果報還自受。
潘召一夜之間,蒼老了幾十歲。
本來他就比陳三爺大10來歲,如今看起來像六十的。
頭發和胡子全都變得花白,表情呆滯。
現在最慌的是七和尚,潘召被端了老窩,下一個就是他,他雖然沒有潘召家大業大,但家中老小全算上,也十幾口。
這種東西會產生連鎖效應,很多人會模仿。
七和尚每天兩股戰戰。
出殯時,陳三爺緊握著潘召的手︰“大哥,節哀。”
潘召面無表情,就像魂飛了,就剩個殼子。
四世同堂,一天滅亡。
潘召的心髒再也負擔不了了,整個人被摧毀了。
“你高興了?!你高興了?!”潘召突然像瘋狗一樣咆哮,抓住陳三爺的脖領子。
眾人趕忙把他拉住︰“潘會長,冷靜,冷靜。”
陳三爺默默看著他,一言不發。
潘召跪在27個牌位面前,撕心裂肺地大哭︰啊——
他沒死,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和折磨。
一個作惡的人沒死,所有親人全因他而死,這種痛苦讓他帶一輩子。
從此,潘召意志一天比一天消沉,也不理發了,也不刮胡子了,也不洗澡了。
也不辦公差了。
頹廢了。
村上花子一看這個人已經不行了,和軍部商議後,及時撤掉了他的商會會長和維持會副會長的職務。
潘召每天就坐在自己空蕩蕩的老宅里,看著門前的棗樹,也不說話,也不吃飯。
潘召失去了職務,也就沒人罩著七和尚了。
七和尚也辭去了保定維持會會長、治安隊長的職務,回到了曹縣老家。
隔三岔五,七和尚會讓家里人蒸一鍋饅頭,或者糊一鍋玉米面餅子,拿上十來個,給潘召送過去。
潘召沒有了魂魄,給他吃他就吃。
也不挑食。
有時半夜12點了,他還是直勾勾坐在院子里,看著棗樹。
他說他看見他的兒子、女兒和孫子了。
都在棗樹上,擺著桌子,吃飯呢。
七和尚感覺後腦勺發涼︰“大哥,棗樹上怎麼能擺桌子呢?”
“能,就是八仙桌,就在棗樹上。”潘召喃喃地說。
下半夜,黃鼬在他家院子里躥來躥去,老鴰在樹上撲騰翅膀。
他這個宅子,由闔家歡樂,變得陰氣十足。
“大哥……”七和尚眼神詭譎。
潘召根本沒注意到七和尚的表情,還是失魂落魄地望著棗樹。
七和尚摸出一把尖刀︰“你……跟家人團聚去吧。”
潘召身子一顫,點點頭。
“對不起了,大哥!”
七和尚一刀捅入潘召的心髒,潘召手捂著刀柄,身體一陣抽搐,眼楮死死盯著七和尚。
七和尚手上加力,又往里一捅。
潘召喉嚨里咕咕作響,吐出一口血。
七和尚拔出尖刀,潘召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看著自己院子中的棗樹,漆黑的天空,還有泛舊的門梁,慢慢地,失去了呼吸。
七和尚俯身下刀,割下了潘召的頭顱。
七和尚為了自保,加入了曹縣的保安團,這里面有很多昔日跟潘召、七和尚有仇的,七和尚這是納了個投名狀。
拎著潘召的腦袋,加入了保安團。
潘召的身子,第二天下午才被發現。
發現之人,就是七和尚,他謊稱來給潘召送吃的,一進門,就看到了尸體,身首異處,腦袋不知道去哪兒了。
他嚎啕大哭,為潘召收了身子,帶領幾個村民,將潘召下葬。
全縣百姓不知道是誰干的,因為潘召仇人太多,任何人都有可能。
沒人追查,沒人慶祝。
他家死絕了,沒有再慶祝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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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民國12年,到民國27年,潘召作惡十五年。
到頭了。
陳三爺去年跟馬夫說,看一個人的因果,不要看眼前這幾年,得連起來看,往長遠看,應驗了。
抗戰已進入相持階段。
日寇快速滅亡中國的圖謀已經破產。
中國軍民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陳三爺依然沒有沈心茹和四姨太等人的消息。
但他堅信,憑借四姨太的聰明才智、憑借沈心茹的慧根善良,一定能逃脫日本人的魔爪。
他估計是四姨太和沈心茹不敢給他發電報,因為所有電報都要經過日本軍部和特務組織過濾。
眼下,大片國土淪喪,只是不知道沈心茹和四姨太退到哪里去了。
還有,一年過去了,沈心茹當初是懷著身孕走的。
如果一切順利,孩子應該降生了。
一想到這兒,陳三爺就百感交集,心酸不已。
其實,當初在暹羅時,他並不能確定藍月那個孩子是否還活著,雖然在巴頌的莊園,他用巴頌的人頭威脅巴頌的女人,那個女人是不是完全說了實話,他沒法驗證。
他甚至不知道藍月生的是女孩還是男孩。
他知道,那個女人在那一刻,肯定會說實話,但也會有所保留,因為如果刺激到陳三爺,陳三爺一旦失去理智很可能把她殺了。
巴頌別墅里的那個古曼童,曾多次出現在他的腦海,當初他第一次闖入那個屋子時,他就感覺冷颼颼的。
那種感覺,從沒有過,很心驚,很害怕。
他曾多次設想,如果那個古曼童真的是用自己的孩子的骨灰做的呢?
他不敢再想。
他只希望藍月平安。
如今,藍月是在歐洲,還是在美洲,他不知道。
沒有一點消息,也不可能有消息。
羅伯特也沒有來天津找他,一切信息都屏蔽了。
1939年9月1日,德國閃擊波蘭,第二次世界大戰全面爆發。
歐洲也陷入一片火海。
陳三爺的心再次揪起來,如果藍月在歐洲,那現在這個苦命的女子,是個什麼狀況?安不安全?誰保護她?
五年了,五年沒見了。
當初的一念無明,造就了現在的生離死別。
一想起沈心茹,一想起藍月,陳三爺就痛得無法呼吸,夜不能寐。
他也快油盡燈枯了。
他的心其實很軟,他根本就不適合混社會,他的狠都是被逼出來的。
他不是大奸大惡,可他做的事,卻超過了大奸大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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