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都城北,第三綏署軍部禮堂。
禮堂內外站著警衛排、衛兵連,來往傳令兵腳步匆匆,隊列整肅。
金志南此時正站在台階下的一處警衛崗邊,袖間戴著警衛袖箍,腰間掛著駁殼槍,
眼神卻忍不住朝禮堂里看了一眼。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齊的十一軍中上層軍官。
若不是這次臨時被借調到軍部擔任警衛工作,恐怕以他一個基級軍官的身份,連禮堂門檻都夠不上。
禮堂內,人聲沸騰。
靠近東側窗下的一片位置,二十三師師長王大發正站在座位邊,正和同僚們說著話。
“當時,我們剛到達大別山東麓,晚上起霧,整整一夜沒見月亮。偏偏日軍趁夜進村,干脆利落。結果呢?”
他揚了揚眉毛,不等別人回應,自顧自接了下去,
“結果我們五三五團的人硬是打了個伏擊包圍,把那幫小鬼子堵進了祠堂里,拿火炮直接對著——轟,
打了個透心涼。”
“好!”
幾名校官聞言哄然大笑,“過癮!就該這麼收拾!”
站在他旁邊的徐姓參謀長笑而不語,只是抿了口茶,
目光又落到不遠處那群身著裝甲總隊制服的軍官身上,眼中略帶一絲復雜。
再遠些,22師172旅旅長李漢軍正在低聲和參謀張立民說著什麼,
警察總隊長陳三則端著茶,靠在後排。
整個禮堂內,氣氛活躍卻不失軍紀。
外面的鐘聲敲了三下。
禮堂內的交談聲便仿佛被無形的指揮棒一撥,逐漸歸于靜默。
中排最靠前的位置,眾多軍官悄然起身,轉身朝門口望去。
那扇厚重的禮堂門被緩緩推開。
首先走進來的,是軍部副參謀長何為,他身著深綠色軍服,手中握著一份筆記文件,臉色凝重,步履沉穩。
其後,是前軍部參謀長、現22師長張迷龍,同樣神情冷肅。
接著是政治部王旭東、軍需處李國祥等軍部高層。
最後,一個身形挺拔,氣場十足的身影緩步踏入——
十一軍軍長、第三綏署長官,包國維。
時隔多月再次見到包國維那一刻,金志南都屏住了呼吸,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麼力量壓在胸口。
此時全場起立,腳步聲刷地整齊一響。
禮堂內,鴉雀無聲。
包國維緩緩走上主席台,站在中央講台前,目光沉穩地掃過台下的每一位軍官,神色不怒自威。
沒有官場開場白,也沒有任何前期鋪墊,他直截了當地開口︰
“我知道大家這段時間都很忙,所以過去一年沒有召開過全體軍官大會。
相信很多同志,可能都沒見過我幾次。”
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十分干練的軍人口吻。
“這次把大家叫來,主要是兩個事情。”
他頓了頓,語氣略微壓低︰
“第一個事情,我們十一軍、第三綏署吃了個大敗仗。”
禮堂內頓時一陣輕微的騷動。
包國維沒有抬手制止,他只是緩緩地繼續說︰
“雖然日軍主力南下了,雖然我們在豫東、豫南地區的輪換作戰中打了不少勝仗,
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各位——豫東的安全,並沒有我們想象中那樣牢靠。”
副參謀長何為此時上前,將那份文件遞給了包國維,後者接過後並沒有打開,而是看著台下,語氣生硬,
“我手上的這份文件中掌握著一批名單,這些人,身披我軍軍服,卻暗通他人,已被情報部門確證。”
“他們中,有人是反骨佬,還有人,是潛伏進我們軍中的暗 鬼!”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不少軍官面色大變,有人不自覺地瞥向周圍,也有人微微挺直了後背,面色警惕。
而更多人,則是露出了不可思議之色。
包國維神情冷峻,環顧全場︰
“所以,今天這次會議,第一個事項,就是——揪出這批叛徒。”
話音剛落。
“砰——!”
禮堂兩側門幾乎同時被人撞開!
數十名荷槍實彈的軍士迅速沖入會場,全副武裝,動作干脆。
幾乎在場的所有軍官都帶過兵,但是此時卻都是驚異的發現,
這批軍士十分陌生,他們身上佩戴著奇怪圖案的臂章,明顯這是一支只屬于包國維個人的武裝。
禮堂內一時間響起桌椅晃動之聲。
軍士們分批穿插進各師、各旅所屬區域,行進路線極為明確——顯然是有備而來。
“二十三師一七七旅呂國平、趙坤!站起來!”
“二十二師一七三旅劉俊文!”
幾名軍官還來不及反應,已被架起雙臂,直接帶往後門。
“冤枉啊!冤枉!我沒做過這些事!”
“軍長!我是被陷害的!”
“師長!求您向軍長求求情,查清楚啊!”
禮堂內頓時如鍋炸開的熱油,有人已經起身張望,也有些人面如死灰,眼神游移不定。
“二十二師一七一旅蔡明武!”
“不,我不是!”
“別跑!”
一名軍官眼見那幾名軍士朝自己逼近,臉色驟變,
當即一咬牙,猛地掀翻身前的椅子,翻身躍上桌面,在眾目睽睽之下朝著禮堂大門狂奔而去。
他身形狼狽,軍帽掉落,精致梳好的頭發變得散亂,面色扭曲,早沒了平日里半分斯文氣。
“站住!”
幾名軍士高聲喝止,隨即拔腿追擊。
而此刻,大門外的金志南正守在禮堂台階前,只听得里面一陣喧嘩。
他心頭疑竇陡生,不知內中發生了什麼突變。
但看身邊所有負責警衛的弟兄個個神情肅穆、指節緊握、目不斜視,他也不好多問。
這次的會議規格極高,調來負責警衛清一色的是從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老兵尉官,
個個手上都拎過血債賬本,每人至少有十幾條鬼子的性命壓在肩上。
忽然——
“砰!”
大門猛然被人從內推開,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沖了出來。
他眼神渙散,步履虛浮,完全顧不得台階的高度,一腳踩空,整個人滾落下來,跌了個灰頭土臉。
“快攔住他!”
金志南下意識上前,伸手一把扶住那人,才發現竟是軍中的一位中校軍官,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辦理轉編手續時,就是這人幫他在表格上簽的字。
那人抬起頭,滿臉是土與汗,眼里卻全是絕望與惶恐。
他一邊喘息一邊語無倫次︰“不……我不是漢奸!是他們逼我的!
我什麼都沒做啊——讓我解釋!我不是……!”
還未等他說完,禮堂內已迅速沖出三四名軍士,神色冰冷,一言不發,
幾步上前,便將那名中校如同拎雞般提起,拖回禮堂內。
門,“ ”地一聲重新關上。
金志南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那扇沉重厚實的大門,腦中一陣空白。
大門之後,禮堂內已是一片肅然。
廳內,主席台上燈光微明,包國維神情平靜地坐在正中,宛如山巒不動。
主席台下,已有十幾名精悍軍士分列在各師、各旅之間,
每人手中都拿著寫有名單的密封夾頁,按照名單挨個進行逮捕。
台上,包國維穩站中間,身側何為、王旭東、張迷龍等軍部高層皆一言不發。
“請大家稍安勿躁。”
“我們已經掌握了詳細情報與確鑿證據。”
這些人喪失了理想信念,背離了救國之志,
與倭寇通信往來、出賣軍情、泄露機密,鐵證如山——甚至妄圖在我們豫東內部掀起嘩變!”
他話音未落,禮堂中已經再次炸開了鍋。
有人猛地站起身,椅子在身後“ 當”一聲倒地,
有人死死攥緊了扶手,指節泛白,還有人下意識地摸向腰間,卻發現進禮堂前已經被解除了配槍。
許多人不約而同地轉頭去看那些被點名的同僚,
那些曾在飯局上觥籌交錯、在部隊中並肩作戰的熟面孔,如今卻一個個低頭、沉默,仿佛陷入深淵的人。
憤怒在空氣中漸漸醞釀。
那些先前還滿臉錯愕的軍官,此刻眼神已變——不再是驚訝,
而是鋒利的審視,冷靜的敵意,甚至帶著幾分從未察覺自己身邊藏蛇的憤慨。
叛徒。
這是軍隊內最不被容許的兩個字。
一名少校望著剛被帶走的同行,眼中浮起一絲冷意;
他的手掌早已攥得青筋凸起,卻在此刻緩緩松開,像是放下了某種壓在胸口的巨石。
而在他身側,另一名同僚卻依舊沉默,眼神不動,只是手心隱隱冒汗。
還有些人,原本一直緊緊攥著的拳頭在听到包國維的話後,開始微微放松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