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漢斯閃擊成功、法蘭西投降後,整個遠東的天就變了。”
陳松柏一邊解著軍裝外套的紐扣,一邊把帽子往沙發上一丟,帶著一身風塵坐在包國維對面,
語氣里透著掩不住的疲憊,“日軍進駐了越南北部後一直不消停,有情報說他們目前正在秘密和泰國皇室接觸。”
包國維沒說話,只是默默給他斟了一杯茶,蒸汽一股腦地沖了上來,氤氳中隱約映出兩人凝重的神色。
“目前滇越公路全斷。”
陳松柏接著道,語氣平緩卻字字沉重,“現在國府能靠的外部國際線路,就只剩緬甸這條路了。”
他低頭抿了口茶,嘴唇剛沾上杯沿,又放下了。
“英吉利人也開始慌了。
他們算得清——若是日本真的跟漢斯一同進攻他們,從北越出兵,
一旦緬甸門戶一破,整個東南亞局勢都要抖三抖。
洋人那邊已經開始試探著和中央談緬甸協防的事。”
“日軍還沒什麼動作,怎麼英國人就開始慌了?”包國維眉毛微挑。
陳松柏點了點頭,“那幫老外算盤打得清著呢。”
包國維端著茶盞,眼神沉靜如水。
陳松柏頓了頓,終于說出正題︰“這次渝城回來,口風算是摸清了。
上頭有意組一個緬甸防務觀察團,說是考察,其實就是提前布子。
要去的人里,主要是軍方和一些技術顧問——倘若真打起來,我們肯定是無法置身事外的。”
他看向包國維,語氣壓低︰“上頭有意從我們十一軍調一批人。”
包國維沒有立刻答話,只是慢慢將茶杯蓋輕輕旋了一圈,蓋碗里的茶湯微微蕩起漩渦。
“日本人的野心很大,如今在華夏戰場內已經無法速戰速決了,
他們的資源貧瘠,戰前積累的那些物資已經快要用盡了,
哼,資源豐富的東南亞遲早會陷入戰火,我們在那邊的布置得加快點了。”
陳松柏一怔,隨即苦笑︰“難道……他們真敢對英國人動手?”
“為什麼不敢?”
包國維眸色沉沉,淡淡說道︰“當初人人都說日本人不敢擴大戰爭,結果一開打就打得最狠。
日本人是真想拿整個東亞當自己後花園。”
陳松柏喉頭一緊,沒接話,過了幾秒才低聲問道,
“那……若真有一日東南亞陷入戰火,我們華夏協防緬甸的事——也會成真?”
“肯定會。”
包國維輕輕點頭,眼神不再望向茶盞,而是看向窗外,
視線所及之處皆是修築完備的防御工事,這是豫東最東部直面蘭封地區的戰線。
“出國作戰的部隊,一是實力、二是忠誠、三是臉面,
咱們十一軍入緬,是遲早的事。”
陳松柏有些驚訝地坐直了身子,“華夏部隊出國作戰,上一次……還是袁世凱率軍進朝鮮抗日的時候。”
包國維沒說話,只是緩緩起身,走到房門前。
陽光斜斜地灑進來,照在他冒著胡茬的臉上。
門外,是春末夏初的豫東大地,遠處模糊可見陣地的輪廓和新修的工事,士兵們正在緊張調動。
“可在此之前——”他聲音低沉,像風掠過塹壕,“得先把我這豫東,好好打掃干淨。”
畫面一轉。
正午時分,熾白陽光灑在黃土地面,已經起了些許暑氣。
春光雖尚在,但這一方軍營卻像是藏進了鐵鑄的陰影里,冷肅如霜。
訓練場中央,一列士兵這正在給坦克、裝甲戰車進行維護。
而在訓練場另一側,一幕格外引人注目。
五名軍官頭頂各自的軍靴,雙手下垂,紋絲不動地站在訓練場邊緣的曬地上。
那軍靴經過水洗、拋光處理,此時被倒扣在頭頂之上,一旦歪斜落地,便須加罰一小時。
這是華夏革命軍陸軍憲兵部隊慣用的懲戒方式,針對軍容不整、違紀懈怠者專設——嚴苛,但從不越矩。
這五人中四人系二十三師軍官,還有為首那人是軍部作戰處參謀,
日常里或在辦公室指點江山,或在城中里受盡尊崇。
可如今,卻當著數百訓練士兵的面,被罰如列兵,一張張面孔漲得通紅,眼角耳根皆是羞憤之色。
為首的那位正是上午被攔下的齊章華。
他在軍部作戰科素有背景,慣于斡旋社交、走動場面,平時連好些校官都對他禮讓三分。
可沒想到,今日竟被一個籍籍無名的裝甲中隊長,當眾攔截,扣押,押回營中,任由憲兵處處置。
而此刻——眾目睽睽之下,齊章華站在隊列最前,靴子頂得額頭發麻,額角滲出冷汗。
可不論他們心中多憤怒,卻連眉頭都不敢皺上一皺。
因為就在他們站立的訓練場一側,地面上尚有尚未風干的大片血跡。
一群日軍俘虜的。
原來顧言所率的裝甲總隊第一中隊剛剛結束了為期一月的南線作戰任務。
這次作戰是十一軍在本季度安排的第四次“輪換出擊”任務之一。
由包國維親自制定,是模仿德軍“穿插與破襲”作戰手法改編而來,核心目標卻並非殲敵,而是減壓。
——為誰減壓?
為廖磊部。
廖磊領導的同盟軍鄂豫皖游擊總隊,是第五戰區後方的重要牽制力量,
活躍在大別山南麓與皖西一帶,常年依靠分散編組和民兵掩護開展游擊作戰。
可日軍近來逐步加強對這些游擊根據地的清剿,尤其是在霍山一帶,屢次調動日偽混編隊進行深山圍剿。
面對這種壓力,僅靠廖磊部的火力和補給,根本難以頂住。
于是,十一軍便承擔起另一重任務,
在其能力範圍內,持續對大別山北側日軍實施小規模打擊,制造戰線壓力,
牽制日軍注意力,迫使其分兵,減緩對游擊隊的圍剿強度。
顧言的中隊,正是這種縫線戰術下的主力突擊單位之一。
他們不發動會戰,而是專打日軍側翼、補給線、警備空隙,動作迅猛,去得快,撤得更快——
打完就跑,打了再來,打得敵人心驚肉跳、疲于應對。
在顧言身側,一名身著中校軍服的軍官面沉似水,眼神死死盯著顧言︰
“顧中校,這麼說來,你連徐參謀長的面子也不給?”
顧言站定,回頭。
他的語氣不急不緩,卻仿佛釘入鋼板︰
“裝甲總隊直屬軍部,莫說你二十三師參謀長的面子,就算是陳師長親自來領人,我也照樣如此。”
說罷,他掃了一眼齊章華等人,語調更冷︰
“我只認軍紀,不認交情,在總部憲兵處來人之前,我不會放任何一個人離開。”
那名中校嘴角一抽,目光在顧言身上停留片刻,終于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
“好好好,你可知道,齊章華的叔父是誰?”
顧言沒有回話,只是慢慢轉頭看著他。
中校咬牙道︰“軍政部兵工署的齊處長!你要是不傻,就該知道那是管著軍需分配的大人物。”
他往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卻句句帶著火藥味,
“你們裝甲總隊這次申報的三批坦克零件、兩批燃油,還有美制電台,全都得經兵工署的手。
顧中隊長你最好為咱們十一軍著想。”
他只是淡淡看了那中校一眼,語氣不疾不徐︰
“我只負責帶兵打仗,至于物資之類的,你去給包司令說,讓他想辦法。”
中校眼角抽搐了一下,“你明知道他來十一軍就是鍍金、掛資歷的,
他根本不打算真上前線!你何必抓著這點小事不放呢!”
“他鍍金可以。”顧言淡淡地道,語調毫無波瀾,“但礙了我的眼,那就不可以了。”
話音落地,他拂了拂肩上的塵土,轉身便走。
那中校怔在原地,半晌,面色漲紅,咬牙低罵了一句,終究不敢追上去。
顧言走出訓練場時,陽光正烈,熱浪像刀片般貼著地面翻滾。
營地東側的靶場上傳來陣陣槍響,隱隱有戰士在練習手榴彈投擲的吼聲。
他站在一旁看了片刻,目光一寸寸掃過陣地,面色冷峻如鐵。
這些天,他早已看透了。
自十一軍擴編之後,部隊規模成倍增長,上頭便以充實建制為名,
不斷從各地軍校、後方機關抽調所謂“優秀軍官”前來任職。
表面上是系統性補充基干軍官,但實則多半是塞進來走關系、掛資歷、求升遷的金粉軍官,
畢竟真正有本事的軍官都在各戰區手里攥著不肯放呢。
這些人到了部隊,嘴上喊著殺敵報國,腳下卻踩著華貴的地毯。
他們不會出現在前線,卻總能出現在慰問團合影中;
不會帶兵沖鋒,卻對軍裝剪裁、酒水品牌、舞廳舞伴如數家珍。
從他們身上,顧言聞不到火藥味,只有香水、洋酒和官帽里的一腔輕浮。
起初還有人私下議論,但隨著這些人靠著背景穩坐高位,
甚至開始左右後勤與調撥,真正的老兵們卻反倒沉默了下來。
可顧言不一樣。
他是從模範師打出來的老兵,是在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
他可以忍饑挨餓、可以在極度悶熱的坦克內待著——但絕對不能容忍這些人玷污他熱愛的軍隊。
齊章華等人,他早就想收拾了。
他顧言,敢帶著兩輛坦克戰車就敢直沖鬼子聯隊主力,又何況是一群靠裙帶關系塞進來的草包。
顧言剛走回營部不久,還未卸下外套,便听見傳令兵快步奔來,神情略顯緊張。
“顧隊!總隊來電,有新命令!”
他接過電文,掃了一眼,眸色微沉。
上頭的口氣極為正式,
“立憲三十年四月十七日•十一軍參字第七十二號令︰
茲定于四月十八日上午十時整,在商都軍部大禮堂召開軍政聯席會議。
本軍中校以上軍官作戰值班及前線指揮人員除外)出席會議,不得遲到,違者軍法從事。
……”
顧言將電文輕輕折起,微微眯眼,四月十八,那不就是明天嗎?
這麼緊急的召集中上層軍官開聯席通令會,難不成是有什麼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