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熱茶,涼了又沖,沖了又涼。
幾次之後,茶水依舊清香裊裊,未顯半分寡淡之意。
只因每次都是將杯底茶葉合著茶水一同倒掉,重新沏上新茶,
固然有些浪費,可這才能確保杯中時刻鮮潤、舌齒間永不陳舊。。
包國維並沒有注意到旁邊茶水的多次沖泡,而是一心翻看著那本著作,
“鐵柱,這本書你看完了嗎?”
“是的,在抗大學習時參加了研討班,每日都有在學習……”
包國維細細翻看著那本書,頭也不抬,“里面的內容,你……”
茶杯與托盤相撞的脆響中,徐鐵柱的脊背陡然繃直︰\"當然是科學駁斥亡國論那段!\"
他手指在空中狠狠一劃,
“其次就是分析了當前的戰爭是一場持久戰,而且這場戰爭的三個階段描述得非常貼切,
日軍的大規模進攻頻率明顯不如前兩年,我個人判斷相持階段很快就要到了。”
說到這里,鐵柱有些興奮,“我們現在正在根據這些情況,大力發展敵後游擊作戰,建立敵後根據地……”
他滔滔不絕地道出協約黨當前在魯南、魯中、豫皖邊境布局的整體思路,
還特意點出根據地政策、交通線伏擊部署、基層政權訓練體系的推進節奏。
但兩人心知肚明,如今的局勢早非當初共赴國難、上下同仇的“聯合抗戰”時期。
半年前,協約黨在晉省與嚴鐵河老西子)為了抵御日軍的進攻而聯合建立的晉省決死縱隊發生了內部分裂,
嚴鐵河在取消軍中政委制度的會議後不久,命令忠于同盟黨、忠于他本人的縱隊襲擊了有協約黨人的縱隊,
一場兄弟鬩牆的分裂摩擦由此爆發,鮮血淋灕。
雙方火拼,多有死傷,這也標志著前二戰區長官衛理皇力促的聯合作戰計劃失敗。
此外,由協約黨在南方八省的游擊隊改編的同盟第四軍在第三戰區被處處被防、屢屢遭針對,
許多地方直接演變為實質摩擦。
日本近衛內閣竭力促成的以華治華政策正在成型!
但是任憑其他地方內部摩擦嚴重,第三綏區至今仍舊是風平浪靜,
徐鐵柱的三省邊區根據地背靠包國維的支持,隊伍發展異常迅速。
派到前線的多支游擊隊都在敵後硬生生撕開了生存的土壤。
這也是為何協約黨高層如此重視包國維、且親筆贈書的原因。
“你怎麼看?”說了許久後,徐鐵柱放緩語氣,拿起有些冷意的茶水一飲而盡,
而後看著面前依舊低頭翻書的那人。
他知道,同盟黨雖抵觸協約黨,但對于這本書,同盟高層其實早就下發密件精讀。
甚至《大公報》《掃蕩報》等都曾公開刊登過專欄評論,對這本書的影響力不吝贊詞。
包國維也曾看過內部書刊中對此的評價,雖然隱掉了一些敏感內容,但是言語之間依然是肯定。
包國維緩緩合上書,抬頭望向窗外初春微雨蒙蒙的街景,
“我最關注的,自然是——‘兵民乃勝利之本’。”
窗外的街景像一幅活著的畫卷,那些來豫東尋求安穩的流民,如今成了城市中最基礎的支柱。
穩定的秩序吸引了足夠多的人口,而足夠多的人口盤活了民生經濟。
民生經濟通達,則提高了當地政府的合法稅收。
這些稅收不像過去那樣灰頭土臉地被層層瓜分,而是被送進綏署財政科,入賬入冊,一分不少。
手中有了錢,近可整編軍隊、添置武器、擴建基建、修繕公路,提升十一軍的作戰力與地區掌控強度,
遠則可以按時足額地將賦稅上繳,贏得中央與省政府的信任,穩固第三綏署的政治地位;
還能借由稅賦的灰色關系往來,拉攏住渝城的各級政客、省府的官僚,以及軍政體系中那盤根錯節的人脈關系。
這些事,從表面看只是同盟黨常見的拉山頭、結交關系等行徑,可在包國維的手里,卻成了一整套戰略支撐系統。
話音剛落,窗外又是一陣車鈴聲響。
此時正是午後,陽光斜斜打在街對面的洋行樓上,玻璃窗上映出一層泛白的光暈。
街角咖啡館里,幾位身著素色旗袍、燙著時髦卷發的女子正圍坐一桌,慢條斯理地攪著紅茶。
她們身邊坐著幾位穿著同盟軍制服的年輕軍官,言語不高,卻笑聲不斷,
皆是低聲談笑、目光含蓄,一副克制的松弛。
他們的目光,大多落在彼此的皮鞋與手腕上的表鏈上,一如那些新貴初登場時對身份的默契確認。
言談間,那幾名同盟軍軍官皆是刻意地看著腳下的皮鞋和手腕上的名表,
以至于桌前精致擺盤的糕點晾了許久。
這也引得一些路過的流民有些艷羨地看著櫥窗里光鮮的人物,
豫西開始出現的旱情讓當地農民意識到了一些危機,有心思敏銳之人已經開始舉家往豫東搬遷,
大戶一動,就容易生起恐慌,因此城內也多了些隨大戶一同搬遷而來的流民。
“豫東兵民是我最大的依仗,也是今後抗戰勝利的必要變量。”,包國維收回了目光,眼神有些變動,
“但若是這一變量發生了質變,勝利也就無從說起,所以我需要牢牢掌控這個變量。”
聞言,徐鐵柱忽然神色有些變化,憑借著協約黨人的敏感性,他當然知道現如今的豫東是什麼情況,
隨著日軍的戰略重心南下,失去了威脅壓力的豫東上下整體開始出現懈怠的情況。
但這種情況也是常態,在大後方的渝城,懈怠之風也是盛行,大量貪腐犯罪層出不窮,
前線吃緊,後方緊吃。
徐鐵柱常與包國維相處,此時隱約覺察出了後者語氣中的那一絲殺意。
“小維哥,如今豫東表面是風平浪靜,實則早已暗流涌動。
中統、軍統、三青團……
哪家不是派了人過來?還有那些從後方調進來的軍政官員,
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這牽一發就得動全身啊。”
這一年多以來,雖然上峰沒有公開對包國維在豫東的做派表示異議,但中央的動作,卻無比清晰︰
中統、軍統的密探相繼進駐,三青團也逐步滲透至縣政系統,
甚至在縣城中成立起黨部。
軍政部更是借擴編將大批黃埔系軍官補充進十一軍。
包國維對此毫無反應,就像一座山,一動不動。
他心知肚明——這是中央默許“豫東姓包”的代價。
作為制約,包國維開始秘密讓協約黨的情報網進入豫東,與中統、軍統勢力對峙,
自己則是以授意迷龍組建的內部監察組織牢牢抓住軍隊和綏署這兩大基本盤,
同時,他讓張迷龍組建的內部監察組織著手對綏署和十一軍進行監控,
所有後期補入的黃埔系軍官和從後方調來的文官,都被悄悄登記入冊。
徐鐵柱是包國維的摯友,也是包國維指定的協約黨唯一合作對象,由徐鐵柱負責向他共享協約黨獲取的情報,
相比之下,那些來自中央的情報機構——中統、軍統,看似密布,卻遠不如協約黨的耳目來得深刻、準確。
在徐鐵柱的情報系統運轉下,很快就摸清了一批隱藏在豫東的同盟黨特工名單。
這些人混跡在十一軍和綏署中,夜以繼日地寫秘密報告,
記錄著包國維的行徑。
他們的任務不是抗戰,而是監視。
“我知道他們是來干什麼的。”他語氣平穩,指尖輕點著桌面,“但他們威脅不到我。”
徐鐵柱一怔,還未開口,就听包國維繼續道︰
“我現在要做的,不是針對這些人——他們沒那麼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