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包國維與徐鐵柱喝茶的不遠處,一棟裝修華麗的二層洋樓內卻是另一番光景。
水晶吊燈晃著白熾燈光,仿歐式壁爐中點著春季也不該點的香薰木炭,一層空氣中滿是濃烈酒香。
洋樓的落地窗敞開著,隱約可見室內杯光交錯,一陣陣西語夾著粵語、吳儂軟語傳出,
像是市井里摻了烈酒的笑聲。
那笑聲的主心骨,是坐在主位上的一個穿著淺灰色西裝三件套、皮鞋油亮、動作頗為張揚的青年人。
他姓孔,名諱外人難得知曉,只知是“那位”的佷子,孔家送出來歷練的子弟。
此刻,他正與幾名洋人高聲暢飲,杯中皆是從港城運來的洋酒,
邊上還有幾個穿著西裝、油頭粉面的商賈人物,皆非本地口音,一听便知是外省背景。
這些人多是近一年才聚攏至豫東的外來商社代理,有的是兩廣商會,有的是晉省大戶,
有的背後干脆掛著洋行牌子。
他們不是沒想過和本地商會搞好關系,只是那商會背後的掌控者是安牧霖——包國維一手扶持的實干派。
綏署的調控向來偏重戰時利民,打壓囤貨,限價糧油,收稅也按戰備比例來分區征收,
商業規則不是以最大利潤為導向,而是圍繞“養兵養民”而設。
對這些習慣了重利而行的商人而言,這種調控無異于異端。
他們談不上反對,只是無法理解。
但如今,他們有了理解之外的“選項”。
孔家背景的這位孔某,帶著一紙調令和一車支持前線商事合作的批文降臨豫東後,
這些外來商戶仿佛找到主心骨,悄然成了小圈子。
明面上叫協助重建產業聯盟,實則背地里早在打包國維的主意。
洋樓內的空氣被洋酒和香水攪得有些沉悶。
酒過三巡,一位身穿格紋西裝、眼角吊著金絲眼鏡的粵省商人端起杯子,笑道︰
“我這次調了好些小麥來,打听的消息沒錯——豫西那邊最嚴重的已經有幾個縣斷了春汲水,
眼看就要開始限灌了。”
另一個東家模樣的也是點頭︰“豫西那些村子早就旱得不成樣了,水井都快見底了。
我那邊剛收了幾批舊糧,幾乎都是鄉下人拿著陳糧、種糧換現錢,說是要準備逃荒的。”
“嘿,”第三人低聲笑了笑,壓低了嗓子,“這幾天我給的價低,他們還搶著賣,
那些賤皮子沒得選,只要豫西再出點事兒,行情就能翻倍。”
“就是,屯在手里不動,等天再干些,就能十倍回本。”
說話間,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氣氛愈發熱絡,連那幾名洋人也听著翻譯在一旁頻頻點頭,
一臉business as usua。
忽然,有人壓低聲音︰“不過……這事鬧大了,會不會惹到第三綏署?
包國維那手段,可不是好應付的。
我可是听說,他當初剛入駐豫東那會兒,把商都城里那些地頭蛇殺得血流成河。”
眾人頓時微微靜了靜。
那孔姓青年卻冷笑了一聲,將酒杯往桌上一磕,倚在沙發靠背上,語氣頗為輕蔑︰
“你以為他真有那麼大的膽子?
“我們做的是收購,又不在第三綏署轄區內動手,真正的買賣,全在豫西那邊。”
那孔姓青年懶懶地倚著沙發,語氣慢條斯理,卻句句滴水不漏︰
“再說了,那些賤皮子又不是他轄下的百姓,我們只是把糧食運到豫東儲存而已
——他真要翻臉查,豈不是自己扯了自己臉皮?”
<art an. very cever.”
可還是有人不安︰“要是他借擾亂軍區糧政的名頭來動手怎麼辦?
之前被清算的幾個同行,可都是這麼栽的……”
孔姓青年卻輕輕抬了抬下巴,語氣不高,卻透出一種篤定與倨傲︰
“你真以為我們是沒頭沒腦就敢動這攤生意?”
他停頓一下,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嘴角勾起冷笑︰
“這次在豫省設立的新業分公司,背後可是四大家族參了股。
蔣宋孔陳——哪個是他能惹得起的?”
話一出,滿屋人心頭一震,隨即紛紛點頭稱是,笑意再起,恭維聲不絕。
可孔姓青年只是笑而不語,慢悠悠靠回沙發里,眼神掠過一張張油光發亮的臉,心中冷意一閃即逝。
杯中的琥珀色洋酒在燈光下泛著金光。
——這些人,不過是比土財主多了幾層皮的行商罷了。
整日叫囂著發財發財,哪里懂什麼是真正的資本?
包國維?呵,他要是真有那麼大本事,還能讓自己在這豫東落地生根?
這一年來他可查了不少人,可一次都不敢動新業公司的。
“讓他們折騰吧,”他心里想著,“等這波糧價炒到天上,南面幾支部隊的軍糧也順著灰道子運進來,
翻個十倍不過是起步。
再從家里走門路,調我去滇省……”
他低頭看了眼酒杯,嘴角浮出一抹冷笑。
“到時候,跟那位二小姐一塊兒搞滇緬公路貨運。那才是真金白銀落袋,日進斗金。”
……
“災年初期,民眾心理恐慌,拋售儲糧,市場糧價反因供大于求而低。
至災情蔓延、糧源緊張後,米價急升,商人遂大發其財。”
——《中國農業通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