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十日,商都城東北部,模範師軍營附近。
雨剛停不久,街巷積水尚未退盡,地面上映著破碎的屋檐與殘瓦影子。
空氣里飄著一股說不清是泥水、腐草,還是未散盡的硝煙味。
坊民們在街口清理著雨後與空襲後的殘渣——磚塊、灰塵、斷裂的門板,還有一只被炸焦了半邊的簸箕正被兩個孩子踢來踢去。
這時,從軍營方向傳來一陣短促刺耳的哨聲,緊接著就是雜亂的腳步聲帶著隱約的汽車轟鳴。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營地大門“ ”一聲打開,像掀開了一只沉睡的鐵盒。
一隊隊披著雨披、肩背武器的士兵從軍營內魚貫而出,腳步踏得街道都在微震。
街邊的百姓們連忙退到路邊,一邊放下手里的掃帚與籮筐,一邊愣在原地看著隊伍從眼前如水流般穿過。
“不是剛從義陽回來的嗎?”
有老者皺著眉頭,盯著這些汗水與血跡還未褪盡的兵。
“這才歇多久……你看那人,臉上都還貼著紗布。”有人小聲驚嘆。
“是不是……鬼子又打來了?”
一位抱著孩子的婦人喃喃開口,聲音帶著恐慌。
還不等人回應,緊接著就是嗚——嗚——的發動機聲響起。
模範師的十余輛軍用卡車陸續從營地後院駛出,滿載著武裝士兵和箱裝彈藥,
尾部還拖著幾門九二式步兵炮與一門剛上油的75山炮,車輪碾過積水,泥水濺了兩邊小攤的帆布滿臉都是。
整列車隊沒有多余停頓,筆直朝著北門方向駛去,留下的只有油煙味、軍靴印和壓抑的空氣。
眾人的議論還未散開,遠處街角傳來憲兵的呼哨聲——又一支青年軍小隊開始集結。
一個賣糯米團子的老太太看著軍隊離去的方向咽了口唾沫,低聲對身邊人說︰“好像不是東邊?”
街道安靜了。
百姓們不再多言,只是抬頭望著北城門方向,心頭咯 了一下——滾滾濃煙未散,怕是又起事了。
模範師第五、第六團接到豫東綏靖公署、模範師師部聯合下發的命令後,
部隊在不到一刻鐘內完成集結,從東北城兩處軍營出發,如兩道黝黑的鐵流,迅速地朝著鄭城北郊推進。
很快,模範師就穿過了商都城與鄭城之間的大片平原,進入北面的黃河南岸地區,湯軍四個團分散駐扎在此處。
第六團抵達此處後立即分兵,前往各團實施武裝監視,
而第五團則是直接靠近了湯軍155師師部駐地——北部舊學堂鎮。
第五團團長是原東北奉軍軍官陳沖,是奉軍大佬王一哲的親信,後來王一哲病亡前將陳沖和一眾奉軍子弟托付給了包國維。
第五團相當部分官兵是原奉軍出身,作戰風格悍勇無比。
在義陽戰役中,他們曾晝夜與日軍血戰六天五夜,還被第五戰區借調作戰,立下了戰功。
此刻,陳沖騎在馬背上,身披雨披,眼神如霜。
他抬腕看了眼表,面無表情地朝著副營長沉聲道︰
“一營二連,從東側山坡穿插,佔據制高點!”
“帶上兩挺三五式通用機槍,登高布陣,盯死營區正後方,有一兵一卒敢逃——格殺勿論!”
副營長立刻應聲,揮手帶著部隊消失在樹線里。
陳沖又一偏頭,沖著二營方向低喝︰
“二營走鎮後,把那邊的營地全給我封死了。先別廢話,直接繳械。”
他冷冷一笑︰“誰還敢動手,先下手為強。”
還未等對方反應,正路上已是整整齊齊步列推進。
“一連、二連,跟我走正路。”
軍靴沉沉踏在積水未干的泥地,步槍下肩,刺刀已上。
不多時,模範師第五團主力已快步逼近鎮口。
湯軍顯然沒料到模範師的動作如此之快,更沒想到他們居然直接動了真格。
鎮口的十幾個哨兵剛剛探頭,就被沖上來的模範師軍士一把按倒,繳械壓制,動作果斷利落,不見一絲拖泥帶水。
有個哨兵當即要驚呼,隨即被一槍托砸翻在地。
旁邊的一隊早已快步奔上前方高地,草叢之中,35通機完成架設,對準了營地後門。
第五團調集的九二式步兵炮也被穩穩推了上來。
炮腳壓入濕泥,炮管緩緩下調、平舉,黑洞洞的炮口對準鎮子。
……
155師師部設在鎮子最北邊的一座祠堂舊址里,前殿改作軍官會議室,後堂搭了幾間臨時營房,
門口插著師旗,屋檐下吊著防空警報器。
此刻,屋里煙氣繚繞,老舊八仙桌上攤著幾本冊子,紙張翻卷,密密麻麻的字跡全是這幾天摸查下來的材料。
幾名穿著筆挺的中高級軍官圍坐四周,神情不一。
一個少校把茶盞往桌上一擱,朝身邊人努努嘴︰“你看這上頭——包國維膽子實在是太大了!眼看就是豫東的土皇帝了!”
話音未落,一道帶著浙江武義味的嗓音插了進來,透著幾分倨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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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皇帝?他包國維就是個作死的!”
說話的是姜懷敬,155師師長,湯系少將,身穿一件熨得死板的呢子軍服,面皮泛黃、眼神精明。
他話音一落,拿起桌上一份冊子甩了甩︰
“這玩意兒要是遞到渝城,他包國維還能活得安穩?哼,怕是連豫東一口湯都別想喝著了!”
坐他右側的參謀長是個見慣風浪的上校軍官,此刻卻壓低聲音,小心勸道︰
“師座,咱這次動靜也不小,模範師那頭兒可不是吃虧認栽的主,您看胡長官……都吃了個悶得屁。”
姜懷敬冷笑一聲,語氣帶著明顯的南方腔調,舌音輕飄︰
“胡棕楠?呵,那是他自己不中用,包國維還能真把天捅個窟窿咋地?
模範師這陣子在義陽那邊跟鬼子杠了幾個月,早都干成了爬子兵,現在回來了,身邊那點人馬,還能硬得過我們?”
他眼神掃過眾人,聲音低了幾分︰
“兄弟們,只要咱把這些東西遞到渝城,包國維不死也得扒層皮——到時候模範師想不吐地盤,都由不得他!”
他把煙頭在銅制煙缸里摁滅,獰笑一聲︰
“豫東這塊肥地,終歸得姓湯。”
話音未落,院外忽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噠——噠——”腳步聲,由遠而近,像重錘落地般有節奏地砸在院牆之外。
姜懷敬眉頭一皺,“媽的,外面什麼動靜?”。
不多時,門口傳來了一陣顫抖的聲音,“報告——有人闖進來了!!”
“誰的人?”姜懷敬猛地起身。
不等回答,又是一聲金屬撞擊聲從外面傳來,
“轟!”。
緊接著就是什麼東西倒地的聲音。
屋里眾人齊齊變色,急忙起身快步走出門廳,
只見祠堂院子外,一抹深墨色的軍裝正在陰雲下鋪展開來,密密麻麻的軍靴踩過被撞破的大門涌入學堂里。
祠堂附近傳來一陣兵刃交接的聲響,是第五團的士兵正在繳械一整支連隊的湯家軍士兵,他們在黑洞洞的槍口下威懾下,
被揍得鼻青臉腫,沒人敢吭聲。
進入祠堂的前列軍士緊握上了刺刀的步槍,然後給身後一門92式步兵炮讓開了路,
火炮咯吱咯吱地被拖了上來,緩緩轉向,炮口平放,恰好對準了姜懷敬師部大門。
跟隨姜懷敬一同出來的一個湯家軍團長剛想帶人阻攔,卻被三把槍指住腦袋,
“蹲下,不許動。”
姜懷敬眼看著這一幕,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眼睜睜看著炮口離他最近的那道台階只剩十幾米。
他緩緩後退半步,嘴角發抖,猛地扯下軍帽砸在地上︰
“他娘的包國維……這狗東西真瘋了!”
“姜師長——”
一聲洪亮中帶著北地口音的喊聲打破死寂。
陳沖一步步走上前來,他手握皮鞭,眼神冷冽,不卑不亢地站在了湯軍師部門口。
“我們模範師的人,今早被你們帶走了。現在,請你把人交出來。”
姜懷敬站在門檻里,眼神掃了一眼陳沖肩章。
“你是……哪位?”
“模範師第二旅第五團團長,陳沖。”
“呵,”姜懷敬挑了挑眉,臉上不怒反笑,
“這就是你們的態度?包國維呢,他自己不敢來,只敢派你一個小小的團長來跟我姜某人談判?”
陳沖不為所動,微微側頭看了眼一旁的大炮,那門92式步兵炮此刻炮口已穩穩落在台階前,不偏不倚地瞄著姜懷敬所在的屋門。
“我們師座說了,今天是來要人的,不是來談判的。”
陳沖語氣平靜,“你若不給——我就轟了這地方。”
說罷,陳沖一揮手,身後的幾名士兵立即走到炮位旁,雙手熟練地拉動炮栓,從旁邊的炮彈箱里掏出一發炮彈,
啪地一下安進彈膛,鋼鐵撞擊聲刺耳冰冷。
“開炮的命令我親自下。”他說著,緩緩抬起右手,指向姜懷敬的師部正門。
姜懷敬終于變了臉色,死死盯著陳沖的眼楮,那雙眼里沒有官場上的虛與委蛇,也沒有湯家軍慣常的那種識時務、打太極。
那是在死人堆里泡出來的眼神。
他終于咬牙轉身,甩下軍帽,喝道︰“把那家伙帶出來!”
片刻後,兩名湯軍士兵拎著一個渾身血污、幾乎脫力的青年士兵從院角拖出。
那人正是呂正林,之前被抓走的模範師排長。
他的軍裝已被撕得殘破,臉頰、胸口、四肢全是皮鞭抽打的傷痕,眼皮耷拉著,嘴角卻還死死咬著,不讓自己呻吟出聲。
陳沖一步跨出,親自將他接過,呂正林一見是自家人,眼中才微微泛出一點神色,嘴唇動了動,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送回去治療。”陳沖語氣冰冷。
呂正林被接走後,陳沖並未轉身離去,而是冷冷地盯著姜懷敬。
“你們把人打成那樣,是不是覺得就這麼結束了?”
姜懷敬眯著眼楮,“陳團長,人我已經給你了,你還想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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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師長,請您將打人的凶手交出來。”,陳沖直視著姜懷敬,
姜懷敬這下是真怒了。
“怎麼著?你還想押我湯家軍的兵?”
“不是想。”陳沖忽而笑了笑,“是要。”
姜懷敬雙眼一橫︰“你試試?”
陳沖沒吭聲,而是緩緩抽出腰間那把盒子炮,翻腕一提,對準屋內人群。
空氣頓時像被澆了冰水,所有人本能地往後一縮,手不自覺地摸向腰側。
可他們還是慢了一步。
“啪——!”
一聲槍響在屋里炸響,火光一閃而逝。
所有人驚叫出聲,姜懷敬猛然一僵,臉側熱辣辣一疼——一顆子彈擦著他臉龐飛過,
直直打穿了他身後牆上的“正氣堂”木匾,留下一個焦黑的破洞。
碎木紛飛,余音在耳。
陳沖神色卻絲毫未動,冷聲開口︰
“姜師長——我陳沖十五歲就當了大頭兵,最受不得人激我,我一受激就想要殺人。”
“再不給人,我下一槍,可就不是打木頭了。”
屋內死寂無聲。
湯家軍的幾名親隨個個面色煞白,額頭沁汗,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空氣里彌漫著硝煙與血腥的味道,而那黑洞洞的槍口,就穩穩地指著姜懷敬的額頭。
陳沖站在那兒,氣息不穩,面色冷硬,眼里卻帶著赤裸裸的殺意——那是真殺意,不是嚇唬,也不是虛張聲勢。
姜懷敬緩緩抬手,用指尖拭去臉頰上的一抹血絲,指背貼著皮膚時,能感覺到微微的戰栗。
他的臉色蒼白中透著青灰,眼神卻漸漸沉下去,像一條被逼入死角的毒蛇,幽冷、陰狠。
他明白,這個渾身青皮氣的團長,壓根不講一點章法,不懂分寸,也不怕後果。
更關鍵的是——他真的敢開槍。
這一瞬間,姜懷敬腦子轉得飛快。
一旦陳沖扣下扳機,自己必死無疑,模範師則會落下殘害友軍的罪名,甚至可能被軍部整肅。
但只要包國維不在場,這口鍋完全能推給陳沖,頂多是“一命換一命”。
可問題在于,自己的命,比這莽夫的命值錢多了。
姜懷敬從戎征戰多年,自然不怕死,
但他絕不願意把命搭在一個只能在豫東橫行的卑賤粗胚手里。
忍?當然得忍。
——忍過這一時,他還有的是辦法。
只要掌握的模範師把柄送出去,將模範師此番諸多越權之舉、涉嫌欺瞞、私挾重兵之事通報給軍部和中央,
屆時包國維和他的部隊便再無容身之地。
而湯家軍作為第一戰區的骨干主力,便能名正言順接收整個豫東戰區。
那時,首功歸誰?
當然是自己姜懷敬。
暫時的恥辱,不過是布局者的伏筆。
韓信尚且能忍胯下之辱,他姜懷敬若連這一點風浪都撐不住,拿什麼繼續往上爬?
想到這里,他壓下了喉頭的怒火與羞辱,像咬下一塊生鐵似的咬牙開口,一字一句,冷靜低沉地說道︰
“……把警衛營長,作訓處參謀,叫過來。”
……
陳沖收起手中的沖鋒槍,冷冷地看了姜懷敬一眼,轉身帶人離開。
隨著模範師押著人離開,祠堂院子氣壓仿佛瞬間回升,但姜懷敬依舊沒有立刻松懈。
他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右手,忍了片刻,才猛然一拳砸在了一旁的梁柱上,眼中寒光四射。
“狗東西……包國維,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
他咬牙低聲咒罵了一句,旋即轉頭看向身旁副官︰“立即派人,乘夜啟程,返回洛陽。”
“是!”
“讓他們帶上所有的文件和我手寫的備忘錄,一刻不停,務必在今夜前抵達。”
“明白!”
隨後一封密電發往駐扎在洛陽的同盟軍第三十一集團軍軍部,電文僅有數十字︰
“模範師擅自擴軍建制,私通協約黨,該部行事跋扈,副官陳沖蓄意行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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