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人一通籌謀,白老爺長了臉面,月兒得了恭維,只有白太太為五千兩銀子疼得肝腸寸斷。
眼看天色將傾,雲翳將霞光密密遮掩。絮兒以歸家為由辭別出來,剛走出兩步,不巧天降大雨,雨點砸得廊下水霧四濺。
白太太假作殷勤,“雨這樣大,不如留在家吃飯歇一晚,再不濟等雨小些再走。”
那雨仿若老天賭氣似的在哭,剛起了頭正是怨氣最深的時候,下起來昏天黑地,連幾米開外的景物都變得模糊。
走是走不了,飯是不想吃。誰知道白家人會不會下毒?
早前白太太就想給絮兒下藥,這份“恩情”她永世不會忘記。
絮兒回身笑笑,往裙上輕拍雨水,“吃飯倒不必,沒得娘親操勞。我回房歇息,待雨小些就回。”
听她話中意思有些生分,白太太唯恐被下人听見,往外嚼舌根說她不賢良,反而放出一百分熱情招呼。
“哎喲,這孩子。往後娘不在也就罷了,只要娘在一天,斷不會讓你餓肚子。”
扭頭囑咐小廝,“福祿,把那柄大黃綢傘拿來,送大小姐回房。”
又輕拍絮兒肩膀,“有日子不見,我兒身子好了不少,摸著肉乎乎,還有些硬呢。”
每天高強度增肌,能不硬嗎?
絮兒笑剜她一眼,嬌聲咳起來,“那是長的瘤子,平日沒什麼,一踫就疼得厲害。”
白太太匆忙放下手,極輕地往裙邊擦了擦,掩蓋呼之欲出的嫌棄。
本還想親自送她回房,生怕被那不干淨的瘤子過了病氣,便打發身邊的老媽媽送。
絮兒樂得清淨,提起精神看白家人的笑話,也累吶。
這廂歸至房中,一應陳設皆同過往。舊得脫色的銀紅紗帳,褪成半紅不白的顏色。
兩個圓肚梅瓶不見了,想是白太太念及放著浪費,搬到別處去擺。
脫了漆的架子床因久沒人睡,覆上一層薄灰。絮兒指腹滑過,黏膩的塵土像舊年的故事,粘住了便再難擦干淨。
原主在這床上不知哭過多少回,因次數太多,記憶也混亂。
一時分辨不出,原主都因什麼事哭過。橫豎她總在哭,尤其是這樣的雨天。
天色完全暗下來, 里啪啦的雨點子砸得芭蕉葉亂響,如同兵荒馬亂的戰場。
她是這個家嫁出去的人,也是這個家派出去的兵。沒在夫家換得榮耀歸來,形同吃了敗仗,闔家上下自然沒有好臉色給她。
好在,她為這家人準備了豐厚“回門禮”。不日將李辭的書拿出來一本,轉手賣給白家,再忽悠白家給李辭送去。
里外賺五千兩銀子,書還是李辭的書。
絮兒輕拂灰塵,坐到床沿,雙腿晃動在雕花圍欄,笑得停不下來。
那笑聲清脆悅耳,好似穿過密集的雨陣,游街過巷,轉入隱春園別院暗閣里去。
“多少時辰了,王妃怎的未歸?”
李辭擱下筆,隱約听見外面雨聲震天。往涼月庵往返不過兩個時辰,怎的絮兒去一整天還不回?
該不會,她又跑了?
今日可沒派暗衛跟著。
這些日子暗衛忙于替他在前朝打探消息,又往幾個要緊大人身邊安插眼線。絮兒出門的次數多了,跑的地方也多。一時顧不到,李辭不再派暗衛隨行。
這個為了他的名聲,甘願舍棄錢財,每日奔波的女人,已然博得他的信賴。他想絮兒應該不會再走了。
如今疑心病犯起來,李辭暗悔不該大意。絮兒素日打扮成尋常婦人的模樣,又往外跑了好些日子。
一切的一切都在麻痹他的神經,好讓他對她的離去習以為常。
何況她手上有錢,典了首飾折成銀票,帶在身上十分便宜。往這方向越想,李辭越發扯得心口疼。
“爺,已是酉時三刻了。” 這日陳放外出辦差,另一暗衛恭敬回話。
李辭抬眼,“王妃跟前都有誰?”
“陸護衛帶著六個侍衛同去,另有集美姑娘並兩個丫頭跟著。”
李辭懸著的心稍稍回落,陸展那人還是靠得住的。又听同行的有十人左右,想來沒大妨礙。
只是她怎麼不回來?許是被雨絆在了哪里。
“雨大,你領幾個人往外打听王妃在哪里躲雨,送些傘去。仔細別讓她淋著雨染風寒。”
暗衛應聲而去,李辭擱下筆,將信紙塞入信封,再仔細封上火漆,隨即又喚一人,“來人,往歐大人府上送信。”
昨日歐彥深差人送信,詢問李辭身子是否安好,中秋宮宴能否親去赴宴。若有意前往,他會在皇上面前找機會提起。
這封信便是李辭的答復。他要去。
絮兒為他做的事情,早傳到宮里。皇上閑罵幾句,大有褒獎的意思。
倒惹得貴妃不痛快,當著其他宮妃的面贊絮兒為夫君著想,實際貶損起絮兒拋頭露面,有礙皇家顏面。
她越是討厭絮兒,李辭越發舒坦。更能證實絮兒至少不是貴妃的人。
之前還擔心與貴妃斗法,害她夾在中間受難。如今放心大膽行事,更舍得用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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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辭勾手又喚一個暗衛,“下月乃靖王生辰,把箱籠里的東西送去,也是我做兄長的一點心意。”
暗衛掀開箱籠,見滿滿一箱書,“這可是王爺苦心收集的古本,全送了未免可惜。”
李辭輕抬眼皮,“听說他勤學苦讀,正是用功的時候。能幫到他就好。”
說著隨意翻翻,看到露出來的一角,笑意逐漸陰沉。當初貴妃打著關心學業的幌子,送他一本禁書,打量讓他讀些大逆不道的道理,日後暴露出來被皇上懲治。
如今物歸原主,這份關懷得讓貴妃的親兒子領受。
雨未停,一下便是一個時辰,李辭沒吃晚飯,沒人做。他餓著肚子等,肚里心里皆是空落落的。
另一頭餓著肚子的某人,正探頭探腦往廚房走。心下暗罵,白太太真是摳門,她不過客氣客氣,還就真不給她擺飯。
絮兒從廊下轉出來,險些將送飯的女人撞翻,那女人喊道“哎喲,我的老天爺。”
送飯的女人叫張嫂,生著一張圓盤臉,不胖不瘦精精神神的面貌,在白家廚房專管做羹湯點心。
張嫂後退兩步,提著食盒重新笑起來,“哎喲,哪兒來的老天爺,分明是小仙女。大小姐,怎的不在房里呆著,仔細雨水濕了鞋,捂著穿可要害病。”
濕了鞋白太太是不會另給她一雙的,怕她穿走不還。
張嫂是白家的老人了,對家中情形無不知曉。她一慣心疼原主,那日探听得白家三人演的戲,放下活計就來報信。
如今這冒雨送飯的差事,眾人都推脫不去,情願讓絮兒餓著。只有她肯跑一趟。
絮兒笑吟吟接過食盒,輕飄飄的,白太太果真沒打算請她吃飯。
“嫂子近來可好?許久不見,似乎豐腴了些,想是遇著好事咯。”絮兒隨意搭腔。
張嫂子挺挺肚皮,笑得分外得意,“我家大姑娘要嫁人麼,就嫁榮昌號的賬房。那小子我瞧著就好,當然咯,不好也不配我姑娘!不嫖不賭,面皮白淨,個頭高高的,算盤珠子打得飛快,字寫得真真兒是好,又多又黑。”
這般市井的,淺薄的夸贊里頭,顯露出一位母親挑得好女婿的驕傲,也是對女兒幸福的關懷。
興許是被張嫂的喜氣沖的,興許是餓的,絮兒肚里翻騰著酸。“真好呀,定的哪天好日子?我人來不了,先隨一份禮。”
張嫂不推辭,大大方方一謝再謝,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來祝福她的女兒。
母親與母親不同。
且不說與她沒什麼感情的白太太,就說絮兒在現代的媽。但凡絮兒有點成績還沒開始高興,她必定先打預防針“這就驕傲起來了?人要謙虛。”
她怎麼不能驕傲?熬夜背書,刷題訂正,好容易考好一回怎麼不能驕傲?她不配麼?
如今見一個尋常僕婦,為女兒獲得的尋常幸福,興奮得手舞足蹈。絮兒嫉妒也不是,羨慕也不是,好像有個軟綿綿的巴掌扇得臉上火辣辣。
想哭。
真就有滴眼淚滑落,好在雨勢滂沱,她們又從廊下走過,一點淚花不會引來誰的猜測。
到房中,張嫂麻利地摸出絹帕擦了榻桌,將飯菜一一擺下。一樣青菜燴豆腐,一條三指來寬的蒸鰣魚,一小碗白飯。
張嫂朝飯菜不屑地努嘴,從懷內摸出個牛皮紙包,“久香居的八寶醬鴨,二小姐近來愛吃,老爺今天又差人買。我先卸下來兩條腿,憑什麼都讓她吃了去。”
絮兒接過兩個雞腿,仿若接過兩顆手雷,炸得她心窩子疼。
原來他們家會買久香居的酒菜吃,她卻從沒嘗過。還是在隱春園的別院里,第一次吃到那樣可口的飯菜。
“吃呀,同我客氣什麼?”張嫂子將手肘撞她胳膊一下,撞下來兩滴眼淚。
張嫂子歪著腦袋打量,“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沒事,燭火燎了眼楮。”絮兒胡亂揩淚,接過鴨腿大口大口吃起來。飯菜也全都吃得干干淨淨。
今日放縱一回,得靠碳水多轉化些葡萄糖,平衡她那顆酸溜溜的心。
吃罷晚飯,雨勢沒有停的意思。集美那身子一到夜里就無力,懶懶的只想休息,此刻正躺在她原先的床上,連說話都沒精神。
絮兒不想驚動她,怕她發現自己哭過,急起來更不利于康復。
這廂打發兩個小丫頭送張嫂回去,張嫂笑嘻嘻擺手,故意擺個冷臉,“怪道外人說咱們大小姐飛上枝頭變鳳凰,眼里沒人。往前嫂子前嫂子後,如今只打發人送,哎喲喲,只當白疼一場。”
絮兒迎去挽她的手,“吃你兩個鴨腿白受一場編排,罷了罷了,我親自送。”
兩人來到游廊轉角,絮兒特意不讓人跟著,壓低聲音問,“嫂子,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張嫂吹滅燈籠,眼楮卻亮,“大小姐,你不是老爺太太的孩子,是撿來的。”
暴雨驟然隨風打偏,拍來冷雨拂面。沒有雷,卻勝似驚雷劈下。
“當真?”
“再真沒有了。那日寧家表少爺來家,酒席上老爺吃多了酒,發起瘋來什麼都說了,我正往桌上端菜,听得真真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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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嫂邊說邊看她臉色,怕她又哭。
不料絮兒舔了舔下唇,反笑出聲,“真如此,就好辦了。”
見她笑得酣暢,張嫂疑心傳聞是真,她因不受王爺寵愛得了瘋癥。
忙握她一只手,“我說大小姐,既不是親生,你該為自家打算起來。貴人哪個是好相與的?如今嫁到那樣的去處自保都難,何苦為老爺那檔子再搭進去。”
絮兒欣慰地笑笑,抽出手搭在她的肩膀,“瞧,女人年紀大了就愛�@攏 蟻蚰惚Vゅ 庾 慮橛瀉麼Γ 9懿懷鑰鰲H餱齔紗聳攏 饒愎媚 齦螅 湍愀齟蠼癇磣喲蚍き 群每從痔迕媯 貌緩醚健! br />
聞言有人哭了,卻是張嫂。
難為小姐過得不好還念著她,她點頭應下,多囑咐幾句,“听說王府的人不好對付,小姐素來心腸軟,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別叫人欺負了,啊?”
絮兒伸手替她擦淚,“知道了,�N鋨舌碌摹T椒 窀隼下杪琛! br />
張嫂哪里知道,她已經不是原來的白絮兒,可不會白白任人宰割。
絮兒忽想起問,“誒,寧家表哥怎麼想到上京來?”
張嫂略一撇嘴,“他那個家你還有不清楚的,左不過是為錢。”
說著踮腳四下張望一圈,抑低聲音,“還有一宗事情你不曉得,老爺太太預備將二小姐說給他呢。”
“他答應了?!”絮兒險些嚷出來,忙捂住自己的嘴。
“這我就不清楚了。老爺給他幾十兩銀子,必定是能在他身上撈好處。不過看二小姐這樣子,八成還沒準信。不然必定嚷得十條街都知道。”
絮兒大松口氣,“只要沒成就好。勞嫂子平日替我探听著些。”
張嫂知道寧策與她有些情愫,擰眉睇她一眼,“動靜我自會留意。可你已是嫁出去的人,萬萬不可摻和這檔子事。叫皇帝老兒曉得,放著他的寶貝兒子不愛,反倒留心旁的男人,幾個腦袋都不夠擔待。”
見她神色緊張,喋喋不休囑咐個沒完,真像個擔心女兒闖禍的老娘。絮兒心內又酸又暖,推著她的肩背作勢要趕客,聲線卻含著笑。
“哎喲喲,哪里來的老婆子呀,七八十了吧,吵得人耳朵疼。這就稟明太太,打發她回家養老,省得成天念叨個沒完。”
張嫂扭過身子恨她一眼,眼淚迅速匯攏,“小姐千萬保重。出閣那日若非我病得下不來床,斷不會讓那些個王八羔子捆你。今後我不生病,你也別病。人一病到底好欺負。”
絮兒輕點下頜,和著喧囂雨聲,極輕地說了句“謝謝”,重重地抱了她。
送走張嫂後,沒多會兒雨停。白森森的月亮掛在天際,地面涂著層慘淡的光。
白太太舍不得點燈,她這院子平日不住人,更是暗黑一片。
絮兒走到偏房喚醒集美,一行人來到正屋辭別白老爺與白太太。因記著張嫂說的話,連恭敬的模樣都懶得裝。
“別送,我走了。”絮兒撂下冷淡幾個字,就往大門上走。
白老爺虛留兩句,全是惦記買書討好齊王。白太太念及她回家一趟,沒有儀仗沒有回門禮,白白給鄰居看笑話,連留都沒留。
絮兒踏出門檻,雨後洗淨的空氣吹得她心曠神怡,闊步往大門找陸展。
幾個時辰不見,門房里一眾小廝已改口叫陸展作“哥”了。
“展哥,有需要兄弟的地方,您招呼一聲我必定到。”
“哥,您慢去,往後再來玩兒啊。”
“我二妹十五了,十里八鄉屬她最俊,哥考慮考慮。”
“呸,好不害臊。”集美歪在絮兒肩頭,慘白的唇巧啐一口,“人家陸三爺稀得你說媒?”
絮兒見她氣得臉頰紅紅的,趁勢打趣,“就是,人家已有心上人,犯不著你們操閑心。”
說得幾個小廝耷頭耷腦地去牽馬,時不時感慨兩句,他們展哥真是太牛了!
而陸展呢,背身斜靠門柱,抱著兩臂打哈欠,眼風往集美身上掃,“白日里瞧著還好,如何夜里病得這樣?”
集美別過臉不看他,故意拿出精神敷衍,“想是淋了雨有些著涼,不打緊。”
“打緊,打緊。”絮兒兩步上前,笑道“愣著干嘛,幫忙呀。”
旋即眼往集美羞赧的臉一瞟。
陸展會意,當即將人打橫抱起,往馬車走去。
絮兒背手跟在後頭,滿意地點頭。見陸展抱個大活人腳步不顫,腰板不彎,胳膊不抖,必定有強大肌群。
又見他身姿挺拔,肩寬腰窄大長腿,不禁感慨,他身材真的練得好好哦。
集美若能與他成就好事,必定幸福。
這廂人還沒登上馬車,就見幾人騎快馬跑來,皆穿簑衣戴斗笠,踏得地上積水如跌碎的星河。
幾人急急停駐,翻身下馬半跪行禮,“啟稟王妃,王爺見天降大雨,唯恐您給雨淋著,特為您送傘。請王妃恕卑職來遲。”
絮兒轉著頭看天,已是雨過天晴,皓月當空。她淡然擺手。“起來吧。辛苦你們。”
給門上小廝看到各個驚惶不已,不是說大小姐不受寵嗎?
不受寵,男人家怎會滿城差人送傘?
聯想絮兒臉頰兩處紅斑,一個小廝恍然大悟,挑眉笑得淫靡,“我看大小姐倒得寵。你們細瞧她臉上,可不是給人親狠了嘬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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