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遵旨!陛下聖明!”山呼之聲響起,比以往多了幾分真實的敬畏與震動。
朝會散去,帝國的機器在皇帝的意志下,開始以一種帶著痛楚卻異常高效的方式,重新加速運轉。
……
半月後,御書房。
燭火通明,秦明仍在批閱奏章。新任的吏部尚書與都御史恭敬地立于下首,呈報著官員補缺的進展與第一批“巡風御史”的派遣名單。
秦明仔細審閱,不時發問,問題尖銳直指核心。新任吏部尚書雖緊張,卻對答如流,顯是下了苦功,將所選官員的履歷、政績、風評摸得一清二楚。秦明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很好。就按此名單下發任命。告訴他們,朕,看著他們。”秦明合上名冊,語氣平淡,卻重若千鈞。
“臣遵旨。”
都御史呈上巡風御史的密折渠道章程與首期巡查計劃,重點便是剛剛經歷劇痛的江南漕運與沿河州郡。
秦明快速瀏覽,提筆在幾處做了修改︰“巡查範圍,擴大至全國各道。首要查訪《考成法》落實,民生疾苦,其次才是貪腐。朕要的是能吏,不僅是清官。若遇庸碌無為、尸位素餐者,同樣報上來!”
“是!陛下!”
二人退下後,秦明揉了揉眉心,臉上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他拿起另一份密報,是听風衛指揮使直接呈送的關于各地對新政反應的匯總。
密報顯示,新政推行,阻力巨大,卻無人敢明面反抗。官員們被迫打起十二分精神處理公務,效率顯著提升,但怨言與不安仍在暗流涌動。寒門擢升,打破了原有的權力格局,引來了舊有勢力的嫉妒與排斥,摩擦時有發生。巡風御史權力過大,已引起地方官員的普遍警惕與抵觸…“登聞鼓”下設半月,已有數十起狀告,真偽混雜,需投入大量精力甄別…
問題很多,困難重重。秦明卻並無意外,更無退縮。他深知,刮骨療毒之後,必有陣痛。打破一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秩序,從來都不是請客吃飯。
他提起朱筆,在一份關于某地官員消極應對《考成法》的奏報上,批下︰“惰政即過,革職查辦。”
在另一份關于兩家商戶為競標軍需而互相攻訐的密報上,批下︰“查!若誣告,反坐其罪!”
在一份關于某寒門知縣被當地豪強聯合胥吏架空排擠的訴狀上,批下︰“著巡風御史暗查,若屬實,豪強法辦,胥吏流放,知縣若無能,一並革職!”
他的批示,依舊冷酷、精準,毫不拖泥帶水,如同精準的外科手術,切除著新政推行中的每一個病灶。
秦明以雷霆手段處置了江南、隴西、中原三地的苛政酷吏,血淋淋的人頭再次震懾了朝野。新政的推行在短暫的扭曲後,似乎被強行扳回了一些軌道。然而,帝國的肌體在經歷連番劇痛後,雖表面趨于平穩,內里的暗流卻愈發洶涌。
朝堂之上,幸存的官員們愈發謹小慎微。奏對時字斟句酌,行事時如履薄冰,唯恐一步踏錯,便步了那些被抄家滅族的同僚後塵。往日里還有些許生氣的議政,如今變得沉悶而壓抑,仿佛每個人都戴上了一副無形的枷鎖。高效的背後,是一種近乎僵化的服從和恐懼驅動的忙碌。
秦明端坐于龍椅,冷眼俯瞰著下方鴉雀無聲的百官。他自然察覺到了這種變化。恐懼,是他用以整肅紀律的工具,但他深知,僅靠恐懼無法長久維系一個帝國的活力。然而,眼下他並無他法,亂世重典,沉痾需用猛藥。任何一絲的松懈,都可能讓之前的努力前功盡棄。
這日散朝後,秦明並未立刻返回御書房,而是信步來到了宮城東北角的觀星台。此處地勢最高,可俯瞰大半個京城。時值黃昏,夕陽的余暉將這座巨大的城市染上一層暖金色,炊煙裊裊,市井喧囂隱約可聞,一派太平景象。
但秦明的目光卻越過了眼前的繁華,投向了更遙遠的南方和西方。帝國的疆域太過遼闊,朝廷的威嚴和皇帝的意志,從京城發出,經過層層傳遞,到達那些邊陲州郡時,究竟還剩下幾分?
“陛下。”影七如同幽靈般無聲地出現在他身後。
“說。”秦明沒有回頭。
“各地巡風御史密報匯總。”影七遞上一卷細小的竹簡,“新政推行,阻力依舊。陽奉陰違者眾,尤以江南、荊楚、蜀中等地為甚。舊有吏員、地方豪強,盤根錯節,新上任的寒門官員多有被架空、孤立,甚至…遭遇‘意外’者。三起,兩死一重傷,皆報為失足或暴病。”
秦明接過竹簡,指尖劃過那些冰冷的刻痕,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唯有周遭的空氣似乎又冷了幾分。
“還有呢?”
“民間…有怨言。”影七的聲音依舊平淡,“《考成法》催逼甚急,官吏為求政績,不免苛待百姓。強征、強役之事,恐非孤例。‘登聞鼓’下,訴苦喊冤者日漸增多,然…其中亦混雜大量誣告、攻訐之詞,真偽難辨,地方官府疲于應對,多有怨懟。”
秦明沉默片刻。這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打破一個舊世界,必然伴隨陣痛與混亂。那些地方的魑魅魍魎,絕不會甘心退出歷史舞台。
“還有…一事。”影七稍作遲疑。
“講。”
“北庭都護府蒙摯將軍八百里加急密奏。”影七又遞上一封火漆密信,“原神木故地,表面臣服,然民間暗地里祭祀舊主華雲鴻之風未絕,且有流言稱…稱華雲鴻並未死,乃潛藏民間,伺機復國。更有甚者,邊境巡騎發現小股不明馬隊穿梭往來,似與境內某些豪強有所勾連。”
秦明展開密信,快速瀏覽。蒙摯的筆跡粗獷而急切,詳細稟報了邊境的異動和民間的暗流,請求增兵嚴查。
“華雲鴻…”秦明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即便死了,他的陰影依舊籠罩在那片土地上,成為所有不甘心者凝聚人心的旗幟。
他將密信收起,目光再次投向遠方。南方新政受阻,吏治頑疾未除;西方羌族雖暫退,卻狼子野心不死;北方故地,人心未附,暗流涌動;而朝堂之上,百官噤若寒蟬,活力盡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