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經歷了一場戰爭，又因夜間一些不安分和各種緣故被處死的牧民不少，乞伏部人口僅此一天時間便銳減了三分之一，足有三四萬人其中多數皆為成年男性。
中午時分，賀拔雲率天鷹軍趕到，部落民眾更加畏懼只敢在自己的帳篷里就些干糧。
那些失去了男人族中婦女則躺在床上裹著皮褥子低聲抽泣，昨夜士兵們輪番休息去的也多是這些人的帳篷。
行至中軍處，沿途的每個馬樁子上都掛著幾顆血淋淋的人頭。
看著那些人頭猙獰的面容，天鷹軍中的幾名新兵當場就吐了。
“姜無哲，你這廝連這個也看不了，將來如何上戰場？”一名矮壯什長看著手下幾名在靈武從軍的新兵蛋子，一臉的嫌棄。
名叫姜無哲的士兵將胃里不多的早飯全部吐了個干淨，從懷里掏出一方手巾將皮甲上沾染的污穢小心翼翼擦拭干淨。
他強忍著惡心的感覺小跑幾步跟上隊伍，努力擺出一張奉承的笑臉，說道︰“什長，我……”
“我只是……”他的語言和臉色一樣蒼白。
“算了！”矮壯什長擺了擺手。
“當初在青州剿匪，俺第一次見到死人比你還不如。”
但他立即將自己的大腦袋高高昂起，一臉得意︰“可到了第二次常山島之戰，俺便親手宰了一名海盜，這才當上了什長！”
“這次出兵打擊莫侯部是個順風仗，全軍幾乎沒什麼功勞，下次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矮壯什長又嘆了口氣，給一臉憧憬的幾名新兵蛋子潑了盆冷水。
正說話間，上面的候官跑過來，一臉嚴肅訓斥道︰“你們幾人在嘰嘰歪歪什麼？”
“將軍有令，沿溪駐營修整，監視此部。全軍不得有任何懈怠！”
見士兵已開始安營扎寨，賀拔雲下馬朝乞伏部中間的大帳走去。
里面正在為此戰的獎懲之事而爭論，其聲帳外亦可聞之。
“按草原上的規矩，整個乞伏部的人口不論男女老幼都該成為奴隸，獎賞給下面的將士。”
身為白羊騎兵偏將的康元嗓門最大，雖然坐在下首卻完全沒有作為部將的自知之明，他岔著雙腿一臉的自傲。
秦漢以後，華夏雖然不再是奴隸制度的社會，但有類似奴隸制的賤民制度。同時，民間私賣、掠賣或者因父母和自身原因賣身為奴為婢者同樣不在少數。
草原上就更不用說，一個部落征服另外一個部落，很可能將男子和老人全部殺害，女人小孩則充為奴僕，可任由主人褻玩鞭打，甚至可以不問緣由將其直接處死。
金可術當然也想要奴隸，若真能將起伏部的人口平分，再應鐘榮當初的承諾獲得一塊草場作為地盤，或許十數年後他也將成為一方的酋長，說不定還能混個單于的頭餃。
瞥了一眼自大的康元，金可術反而起身恭敬的朝鐘榮行禮。
恰逢這時，賀拔雲也一起進來，眾人紛紛向他點頭示意，找出一個位置給他。
等賀拔雲坐定，金可術復又開口說道︰“都督，末將以為康偏將所說之事不妥。”
“哦？”
見賀拔雲臉上的微笑，知道兩軍此行沒遇到多少阻力，鐘榮放下心來轉頭看向金可術。
“金偏將不妨說來听听。”
“婁煩與白羊兩部騎兵都是為秦國效命，隨軍作戰理所應當，故而末將不求奴隸，更不想要地盤。”
金可術雖然表面上搖著頭，其實內心早就想的發狂，但這些只能藏在心底最深處，他有自知之明，現在的河州是鐘榮說了算，給與不給一切都要鐘榮定奪。自己開口去要，只怕是嫌命太長了。
康元不屑的瞥了金可術一眼，騰的站起身來。
“昨夜戰後，當數我們白羊騎兵殺戮最眾，乞伏部的地盤理應有我們一份，現在金偏將不要，大不了全部給我！”
此言一出，眾人皆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康元，只有沈釋與屠霸稍微收斂，依舊坐在原地連頭也未偏一下。
鐘榮摸了摸跟隨自己已久的佩刀，微微一笑。隨即，朗聲說道。
“陛下早做決策，在銀川設郡，將靈武、鳴沙兩縣並入銀川郡，隴西諸部與婁煩白羊騎兵，皆屬銀川郡治下，以每戶分而治之。”
“本都督雖直言規勸，但陛下已定。于此處設立郡城，再以賀蘭山為隘口收取關稅，使諸部民眾得望華夏天威，以漢臣、漢人自居！”
他要的……不僅是收回銀川這片土地。還要，這里的人也如遷入中原之諸胡那般逐漸漢化，最終成為漢之臣妾子民！
華夏民族自古海納百川，蠻夷入華夏則華夏之，十年，數十年，這片土地上流淌的血脈將再難分割出去。即使王朝更迭，版圖分裂，亦會有後來者將它們重新拼接完整。
金可術沉默了，康元更是瞪大了眼楮，不敢相信這句話出自鐘榮之口。
“鐘榮！”
康元憤然起身，用手指著鐘榮罵道︰“汝這豎子，竟謊言誆騙吾等！”
“大膽！”一句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帳內響起。
“敢對都督不敬！”
沈釋手杖內暗藏的直刃赫然出鞘，只白光一閃又重回鞘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還沒等白羊部的兩名裨將反應過來，只見康元拼命捂著脖子，依舊用手指著鐘榮。
“你！！！”
“你根本就沒打算……”
話音未完，康元已成一具尸體。
從始至終鐘榮連眼楮也沒眨一下，他看向侍立在旁邊的軍法官，淡淡道︰“白羊騎兵偏將康元，違抗軍令，縱容部下奸淫部族婦女，死不足惜！”
“將此人的頭顱和乞伏國仁一起送到長安，交給陛下。”
看人將康元抬了出去，金可術忍不住問道︰“都督，請問是否要在銀川設郡？”
“當然！”
“傳都督府軍令，以隨軍兩萬民夫于此地設定遠城，以鎮隴卑諸部！”
“再發靈武三千民眾，修築賀蘭山戍堡。以一屯郡兵戍守，征取出入商稅。”
秋收將近，鐘榮想了想搖頭否決掉這個主意。
“改征乞伏部男丁三千，前往賀蘭山服役，不從或逃亡者以造反論處！”
他要以新的定遠城為中心，以黃河北岸實行屯墾游牧並舉之策，徹底將這片土地融入華夏的血液當中。
議事過後，帳外的石台上只剩沈釋和鐘榮兩人。
將數月以來的見聞說與鐘榮，沈釋又補充了一句︰“康元只是跳梁小丑，金可術此人才是欲撲之毒蛇，不可不防！”
鐘榮不置可否，看著杵杖站立的沈釋緩緩說道︰“兄，材識卓絕，當為一軍之將。”
“只領金烏實在可惜啊！”
沈釋沉默著，以仗杵地將身體轉了個方向，抬頭看向遠處。
秋陽正好，風字大旗屹立在乞伏部頭頂的天空，迎著西風獵獵飄蕩。
不知不覺他也習慣了這種生活，更喜歡每逢重聚時軍中同袍的暢飲闊談，他不寂寞了，也不再總喜歡待在黑暗里，如今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這天地間沐浴陽光。
但……他知道自己的缺陷，只是無奈而又苦笑的搖了搖頭，回絕了鐘榮的提議。
看著他一瘸一拐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鐘榮竟有些慶幸。
與爾朱元讓、破六韓拔離、刁熊三個粗莽武人不同，隨著官階水漲船高，當初無話不談的其他文官軍將也開始有了自己的各種心思，逐漸出現了幾個不同的派系。
只有沈釋這種天生缺陷之人，才對欲望和權力沒有太多的追求，也正因如此自己才更能放心用他。
“只可惜這樣的人太少了！”
鐘榮負手而立，看著在天際無憂無慮自由翱翔的雪鷹，臉上竟多了幾分羨慕。
前秦，建元八年，秋。
隴西鮮卑諸部，為扶風侯鐘榮平定。從此，這個名字只存于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