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硯垂著眸,他也算是與皇帝打過幾次交道,這個從來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極深的上位者,第一次如此這般失了儀態。
不過也是,自己的兒子不僅侵害自己的國家,陷害兄長,如今甚至都想要弒父了,就算皇帝修為在深,也不可能面不改色。
沉默半晌,皇帝無力的聲音想起︰“前幾日你不在宮中,方貴妃也送了些吃食來。”
宋時硯明白,他這是在問之前的吃食,有沒有被動手腳。
他斟酌了一下,開口道︰“從脈象來看,是慢性藥物,不致命,但會讓陛下身體日益虛弱。”
皇帝緊閉雙眸,可面部肌肉不受控的抖動泄露了他的情緒。
“原本只是徐徐圖之,如今卻下了劑猛藥。“宋時硯點到為止,多余的話不適合再說了。
皇上睜開眼,眼底漆深一片,如打翻了的濃墨,稠的化不開……
他看向門外,看著巍峨宮殿,心中卻出奇的平靜。
或許在這一刻,他還在做最後的幻想,五皇子做不出那種事。
然而當廝殺聲由遠及近,火光照亮了半邊天,他存著僥幸的那顆心,徹底的落了下去……
宋時硯看著鎮定的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的皇上,心下了然,哪怕對五皇子存有再多的幻想,皇上終歸是皇上,怕是在收到那捷報時,就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不,或許說,從他一步步引誘著皇上的人查到五皇子和無雙城的關系,查到荀夫人名下的那個鐵礦,還有方家在外斂財的舉動,早就已經讓皇帝心生芥蒂。
只不過一直顧念著父子之情罷了。
當五皇子手持染血利劍帶著上千私兵殺到殿前時,大殿之中,只有十余御前侍衛護在皇上與宋時硯身前。
祁玄甄看著高位之上的人,哪怕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在看到父皇那張威嚴的臉,心下依舊是止不住的膽寒,那是刻進骨子里的畏懼,對父對君的畏懼。
極度糾結的情緒讓他擠出的笑都猙獰扭曲。
“父皇,你就沒什麼對我說的嗎?”祁玄甄的聲音是顫抖的。
他想不通,父皇為何對這一場景毫無反應,自己是他的兒子,他殺到了這里,他怎麼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祁文帝眼底透著濃濃的失望,目光從他的身上停駐片刻,又看向他的身後。
人頭攢動,其中竟然還有……他的禁軍。
“朕原本是有很多話想要問你。”此刻,卻又覺得沒什麼可問的。
問他為何要叛國,問他為何要害兄長,還是問他,此刻是要弒君奪位嗎!
祁玄甄眼楮通紅,盯著上位之人,抬步一步步靠近︰“那你為何不問?”
“你怎麼不問我為何要這麼做?為什麼不問我為何要把那火雷彈給邕國?”他早就想好了祁文帝一切該有的反應,如何都不該是這樣,平靜的,一言不發的,就用那麼無波無瀾的眸子盯著自己。
那樣的視線,讓他想要發瘋。
不該是這樣的,他的已經到了這一步了,他怎麼還能是這樣的反應?
倏地,祁玄甄猩紅的眼角滑下淚來,砰的一聲跪在台階之上,神情哀戚,看著祁文帝的目光滿是痛苦。
“父皇,兒臣也不想走這一步,可這都是你逼的啊,同樣都是你的兒子,為何要這麼逼我,為何才把我逼到如此境地!”
他不想的,弒父奪位,他不想的!
“父皇,你退位吧,擬一道旨,就說您身體抱恙,傳位給兒臣,兒臣讓您安度晚年,好不好?”
祁玄甄面上帶著些哀求之色,似是他帶著這麼多人殺進皇宮,將皇帝圍在這大殿之上,都是被逼的。
祁文帝也好似第一次認識這個兒子一般,他自認除了沒有打算讓他當太子,對這個兒子並無絲毫苛待。
“你從未與朕透露過,你想要當太子。”
祁玄甄像是听笑話一般︰“父皇,你是真老糊涂了,我若是表露出我有意太子之位,怕是早就被你嚴防死守,盯著我的一舉一動了吧,從小你就偏心大皇兄,遲遲不立太子,不就是在等他回京?”
“憑什麼,都是你的兒子,憑什麼這太子之位就只能是他的,祁玄錦是在邊境殺敵,但我做的少嗎?這些年我在朝堂之上難道不是兢兢業業?我沒有為大祁付出嗎?你為什麼只看得到他,為什麼不看看我,為什麼不對我公平一點,我也是你的兒子,這太子之位,我為什麼連想都不能想,為什麼!”
祁玄甄猛地站起來,沖著祁文帝大吼道,似是要將心中所有的不甘與怨恨都吼出來一般。
祁文帝卻 依舊平靜無波,只是眼底深處的卻有著化不開的痛︰“太子之位向來立嫡立長,大皇子乃皇後所處的嫡長子,他若不是平庸無為,撐不起來,那這太子之位,注定就是他的,我以為,這麼些年,我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你怎還會有此心思?”
“放屁!狗屁的嫡長,太子之位,能者居之,難不成就憑他祁玄錦命好從皇後肚子里爬出來,就合該什麼都有?我不是,就什麼都不能爭?哪來的道理!?”
“我外祖與皇祖父一同打下的江山,如今父皇你著江山坐穩了,就忘了這天下是靠誰打下來的了?就憑我方家立下的不世之功,這太子之位我憑什麼不能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