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縣能動用的人手都派去了各條防線,連縣衙的差役,僕役都湊了兩百人補到西線,眼下府庫里除了幾個老弱病殘,根本抽不出半個能打的。
“大人,要不……從西線調些人過去?”書吏在一旁顫聲提議。
“糊涂!”
樂縣令猛地抬頭,眼里布滿血絲,“西線才是我們真正的依仗!不盡快修建好,流民一旦翻過白松山,沖將下來,咱們拿什麼抵擋?”
他來回踱著步,靴底在青磚地上磨出急促的聲響,像在跟時間賽跑。
山腳下那十萬流民按兵不動,絕非好事——要麼是在等後續的人聚齊,要麼是在等縣城內部耗垮,無論哪種,都意味著更大的風暴在後面。
“告訴苗團練,”
樂縣令突然停住腳步,聲音嘶啞卻帶著決絕,
“讓他把民壯手里的弓弩都集中起來,死守山口!告訴弟兄們,多撐一刻,就多一分希望!
我這就再派快馬去催杜團練使,告訴他,涂山縣快頂不住了,再不來,就只能給咱們收尸了!”
兵卒領命剛要走,又被他叫住︰
“等等!讓苗團練在營前多插些旗幟,把空帳篷都支起來,裝作援兵已到的樣子,先唬住他們!能拖一時是一時!”
望著兵卒消失在門外的背影,樂縣令癱坐在地上,後背抵著冰冷的牆壁。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遠處隱約傳來號角聲,不知道是自己人的,還是山腳下那些流民的。
他閉上眼,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祈禱︰杜尚清,你可一定要盡快趕來啊……涂山縣的百姓,這最後一道防線,全指望你了。
————
豐水縣衙的議事廳里,燭火被穿堂風攪得微微晃動,映著杜尚清濃眉下的沉郁。
他手指在地圖上重重一點,落點正是涂山縣與豐水縣交界的青狼口︰
“景行兄,涂山若破,下一個就是豐水。唇亡齒寒的道理,不用我多說。”
代理縣令江景行捧著茶盞,指腹在發燙的杯壁上反復摩挲,眉頭擰成個疙瘩︰
“尚清兄,不是我推諉。雙山縣那邊,胡輝浩派來三撥人求援了。
鄰府的叛軍最近一直很猖狂,已經發生了數次小規模戰斗,他手里的兵連守城都勉強,別說抽人支援涂山了。”
他放下茶盞,聲音沉了幾分︰“固原縣我那學生倒是回話,說能湊出五百鄉勇。
可你也知道,固原到涂山要繞三道山,最快也得五天——等他們到了,怕是涂山早就……”
話沒說完,卻被杜尚清打斷︰“五天也得讓他們來。多一分力,就多一分勝算。”
他站起身,腰間的鎢鋼尺撞在桌角,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我會帶小青山的精銳先走,五百人,皆是能以一當十的漢子。明天晚上就動身,抄近路穿黑風嶺,明日天亮前定能趕到涂山。”
江景行一愣︰“小青山的人都調走,白水鎮的防務……”
“縣里有你在,我放心。白水鎮如今城牆已經建好,我會留下得力隊長鎮守的”
杜尚清目光銳利如刀,“眼下最要緊的是把流民擋在青狼口外。
秋收就在眼前,涂山、豐水這幾縣的麥子剛灌漿,要是被流民沖進來,別說過冬的糧,明年開春就得遍地餓殍。”
他想起去年秋收時,叛軍過境後地里的狼藉——麥稈被連根拔起,剛飽滿的麥穗被踩爛在泥里,農戶們跪在地里哭的樣子,至今想起來還心里發堵。
“尚清兄深謀遠慮。”
江景行點頭應下,“我這就再修書給固原縣,催他們星夜兼程。你帶的人夠不夠?要不要從豐水的衙役里再挑些……”
“不必。”
杜尚清抬手止住他,“我們小青山的人熟地形,善夜襲,夠用了。
關鍵是要在流民沒站穩腳跟時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把防線往外推,推得越遠越好。”
正說著,廳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衙役掀簾進來,臉上帶著幾分慌張︰
“大人,杜團練使,府城來人了!說是……說是京里下來的天使大人,已經到城外了,讓您二位即刻出城迎接!”
杜尚清與江景行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詫異。
這節骨眼上,京城為什麼會派天使下來?
“除了天使,其他什麼來頭?一共帶了多少人?”江景行追問。
“听說是姓包的大人,帶了七八十位親兵,騎著快馬,看著挺急的樣子。”
衙役回道。
杜尚清眉頭微蹙,心里掠過一絲不安。府城向來不管各縣聯防的事,怎麼偏在這時候派官來?
姓包的大人?莫不是包施成包大人?
杜尚清听聞來的是姓包的大人,腳步不由得頓了頓,心里泛起一陣波瀾——包施成?
莫不是這位大人被新君拋棄,貶到地方上來了?
“包大人……”他低聲念叨著,目光與江景行踫了踫,兩人眼里都帶著疑惑。
若真是包施成,以他的性子,斷不會擺這麼大的排場。
更何況“陪同天使”四個字,透著不尋常的意味——難不成真有聖旨要宣?
他想起新君登基的消息,心里漸漸明朗了些。
太子在位時素以寬縱聞名,朝野上下難免松懈,如今新君改元泰安,怕是要拿出些雷霆手段整飭朝綱了。
派重臣巡按地方,整頓吏治,再順道督察流民防務,倒也合情理。
“走吧。”杜尚清整了整官服的玉帶,將那點疑慮壓了下去。
無論來的是誰,無論有何旨意,眼下先接了再說,小青山的兄弟還在家等著,耽誤不得。
兩人帶著護衛匆匆趕往北門,剛到城樓底下,就見官道盡頭揚起一陣煙塵。
幾十匹高頭大馬列成兩排,馬上的校尉皆是頂盔摜甲,腰間佩著制式長刀,坐姿挺拔如松,一看便知是京營里出來的精銳,絕非地方衙役可比。
而這些校尉層層護著的,是一頂紅錦馬車,車簾上繡著暗金色的祥雲紋,四角懸著小巧的銅鈴,風吹過,鈴聲清越卻不張揚,透著內斂的貴氣。
更讓人吃驚的是,紅錦馬車後還跟著兩頂青呢馬車,雖不如前者華麗,卻也規制不凡,並排而行,將不算寬闊的官道佔去了大半。
江景行倒吸一口涼氣,湊到杜尚清耳邊低聲道︰“這排場……怕是不止一位大人。”
杜尚清沒說話,只是目光落在紅錦馬車的車轅上——那里刻著兩個個小小的“崇文”二字,果然是太子府的馬車。
這崇文正是太子府的書院名字,此駕馬車看來確實是來自當今天子。
只是不知道天使是哪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