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清與江景行剛要俯身跪地，紅錦馬車那邊的動靜卻先一步拉住了他們的目光。
車簾被一只白皙縴細的手輕輕掀開，兩名小太監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位身著蟒紋宦官袍的公公下了馬車。
那公公約莫五十上下，面白無須，頷下留著一撮山羊胡，雖行動間帶著幾分遲緩，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掃過之處，連風都似凝住了幾分。
不用問，這定是傳旨的天使無疑。
他在車旁站定，穩了穩身形，才微微側身，揚聲道“包大人，請。”
“不敢當，寶公公先請。”
身後青呢馬車旁的男子——也就是那位眉眼與包施成有幾分相似的包大人，聞言溫和一笑，順勢往旁邊讓了半步，語氣里帶著恰到好處的謙遜。
他身著湖藍色圓領袍，腰束玉帶，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書卷氣，偏眉宇間又藏著久居上位的從容，與寶公公的銳利形成了鮮明對比。
那男子上前一步，與宦官並肩而立，目光掃過兩人，淡淡開口
“在下兵部侍郎包叢安，奉新帝旨意，命在下為副宣使，隨寶公公前來一同宣旨。”
杜尚清與江景行這才回過神，連忙上前幾步，躬身行禮“下官杜尚清（江景行），參見寶公公，參見包大人。”
寶公公“嗯”了一聲，目光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才慢悠悠道
“咱家奉陛下旨意而來，事兒急，就不在這兒多客套了。”
他轉頭看向那包大人，“包大人，灑家還是先宣旨吧？”
“公公說的是。”
包大人頷首應道，抬手示意身後的隨從捧上聖旨。
明黃的卷軸在日光下泛著柔光，瞬間讓周遭的氣氛肅穆起來。
杜尚清與江景行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們再次躬身，靜待旨意宣讀——這亂世之中，一道聖旨，往往就意味著一場風波的開始。
“包叢安……”
杜尚清心里默念這個名字，突然想起包大人子佷輩就是叢字輩。
曾听三表叔提起過，包家在京城地位顯赫，做官的子弟更是不少，沒想到竟會在此刻出現一位。
江景行反應更快，連忙躬身“下官參見包大人，參見公公。”
前面眾人正在談話，隊伍末尾那頂不起眼的軟轎馬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響動。
車簾被猛地掀開，一個身影“噌”地跳了下來，落地時還蹦了兩步，隨即叉著腰大呼小叫
“哎呦可算到了！憋死小爺了！這破車顛得骨頭都散了！”
這聲嚷嚷又脆又亮，像顆石子投進平靜的水面，瞬間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過去。
杜尚清也循聲望去，只見那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身形單薄，穿著一身亮眼的錦緞短打，頭發用根玉簪束著，模樣看著跟自家兒子齊樟年紀相仿。
可再仔細瞧，卻不由得讓他暗暗稱奇——這少年高鼻深目，眼瞳竟帶著點淡淡的碧綠色，分明不是漢人的樣貌。
“西番人？”
杜尚清心里嘀咕。
這亂世里，異族往來雖有，卻極少能混進官差隊伍，更別提跟著天使和包大人一同出行了。
少年剛抱怨完，身後又輕響一聲，一個身著侍衛服的少年輕飄飄翻下車來，動作干淨利落，落地時悄無聲息。
他年紀看著比前一個稍長些，眉眼冷峻，一身玄色勁裝襯得身形挺拔。
目光只是不經意間往杜尚清這邊掃了一眼，那眼神銳利得像淬了冰，隨即便垂下眼簾，一聲不吭地站到綠眼少年身後，像尊沉默的石像。
“阿古，你看這豐水城，還沒有咱們郡王府大 ！”
綠眼少年扭頭對侍衛少年抱怨，腳邊的石子被他踢得老遠。
那綠眼少年的抱怨聲剛落，寶公公臉上的銳利竟瞬間斂去，換上了一副近乎討好的笑容。
快步上前兩步，微微躬身道“小少爺一路上辛苦，要不要讓侍衛搬兩張軟椅下來歇歇腳？
咱家這就吩咐小的們去端些涼茶來，解解乏？”
這話一出，杜尚清與江景行皆是一愣，下巴差點驚得掉下來。
——這位寶公公剛才看他們時眼神如刀，對著包叢安也只是平輩論交。
此刻竟對一個毛頭少年這般畢恭畢敬，連“小少爺”都叫上了，這少年的身份，遠比他們想的要尊貴得多！
“歇什麼歇，”綠眼少年卻不領情，一揮手把寶公公的殷勤打了回去，
“小爺要進城瞧瞧，先去拜見逍遙先生 。”
“是是是，”寶公公依舊笑著，半點不惱，轉頭對身後的小太監呵斥道，
“還愣著干什麼？快去備些爽口的吃食茶水，快些送過來！
伺候好小少爺，還有阿古少爺。若是少了一根頭發絲，仔細你們的皮！”
小太監們連忙應聲，忙不迭地往車尾跑去。
包叢安站在一旁，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意，仿佛對眼前這熱鬧又略顯混亂的場面早已習以為常。
他轉頭看向杜尚清，語氣平和地介紹道“杜團練，這位是天聖國師府的小少爺吉世衍。
小世子正是少年心性，活潑了些，讓二位見笑了。”
“不敢不敢。”
杜尚清這才從驚訝中回過神來，連忙拱手行禮，心里卻掀起了波瀾。
難怪連天使都對這少年如此恭敬，原來是國師府的小世子。
要知道，國師府可是永泰朝的立國柱石啊，歷代帝王對大國師都信賴有加。
這小家伙身上帶著些異域樣貌，此刻也說得通了。
——原來是穿越者本吉的後人，還取了漢姓“吉”，倒也入鄉隨俗。
他再細看那吉世衍，高鼻深目間果然透著幾分異域痕跡，卻又因著漢姓與中原服飾，添了些混搭的靈動。
“吉時衍……”
杜尚清在心里默念，那位開國國師本吉，做為穿越者先驅，帶來了不少新奇技藝，當年若不是他獻策出力，這永泰朝的根基怕是沒那麼穩。
這麼算來，自己倒與這小子的先祖算是“同鄉”？
這念頭一閃，他竟真有點沖動，想湊過去用英語問一句“ho are you”，看看這小家伙會不會露出破綻。
可瞥見吉世衍正抬腳踢飛一塊石子，嘴里還嘟囔著“這破路連匹好馬都沒有”，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又把他的沖動按了下去。
——看這樣子，怕是這小子連先祖的來歷都未必清楚，貿然開口反倒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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