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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不渡海,紅日東邊來。東島獨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島上終年宜人的氣候,雖不敢說四季如春,卻也談不上酷暑寒冬之憂。
轉眼又過去十年,廚武兵藥四塊金匾依舊保持著十年一換屆的傳統,哪怕是在發生了十二年前廚聖單家一夜之間被滅滿門這種小概率事件之後,島上也並沒有立即重新推選新的廚聖,導致廚聖這一頭餃空懸了整整兩年之久,直到十年前上一屆的奪寶大會上,才被新的家族取而代之。
今年最新一屆的東島奪寶大會上,兵祖和藥王兩項殊榮依舊毫無意外地被織野家和胡家收入囊中,武宗金匾則從伊賀家輪轉到了柳生家,這武宗牌匾本就在這兩家之間幾乎每十年一易主,對此,島民早已見怪不怪。
與十年前那屆奪寶會大體相同,本次大會中最受矚目的仍舊是廚聖金匾的角逐。東島上的料理名家本就是遍地開花,而被滅門的單家先前之所以能夠獨佔鰲頭長達百十年,除了單家先祖們嘔心瀝血開發出的近百道獨門膳食秘方功不可沒之外,與單家歷代當家人對家族關系的苦心經營也密不可分。甚至可以這麼說,如果不是單家遭遇滅門慘禍,島上其他料理名家再如何打馬追趕,往後數十年之內都絕無可能撬動廚聖這塊金字招牌,要怪就只能怪天有不測風雲。
所幸單家覆巢之後,東島料理界並未就此凋敝,騰出來的廚聖之餃,反倒催生出料理界一片欣欣向榮、百花齊放的罕見景象。關中地區一個復姓諸羽的名門望族,便是在上一屆的奪寶大會中脫穎而出,力壓其他參賽家族,最終拔得頭籌,在百余料理名家的艷羨眼光中抱走了金燦燦的廚聖牌匾。可即便如此,其余料理名家也並未就此死心,全都想著要趁諸羽家尚未能坐穩廚聖這把交椅之時,在新一屆的奪寶大會上再來一次正面交鋒!
是以,本屆的奪寶大會,東島上但凡有點名望的料理名家幾乎全都來了個遍,畢竟只要能夠在大賽中脫穎而出,換來的就是整個家族數十年乃至數百年的福澤。這等良機,豈容錯過?
可是現實往往是殘酷的,在經過一番火爆激烈的廚藝競選之後,關中諸羽一族成功衛冕了廚聖的金字招牌!
而柳生家從伊賀家運回武宗的金匾之後,便一如既往地將其高高地掛在了柳生大宅的正門之上。金色的牌匾通過陽光反射,將整個柳生府門樓映射地金碧輝煌,恍如一座金宮一般,可謂氣派不俗。
此時就在這座“金宮”的一所偏院舊屋之內,小韓棄正焦急地思考著脫身之法。門口的那灰發老翁明顯來者不善,上次在碼頭的茶樓里還被自己給擺了一道,這次再撞在他手里,豈會有好果子吃?他原本打定主意,趁那老頭尚未發難,拉著娘親就要開溜,卻不料娘親在听到那老頭廖廖幾句話後,竟怎麼也邁不開步子,一直呆立在原地。
析欒不顧兒子的拉扯,轉身望向灰發老翁,開口問道︰“老先生,敢問您此話是何意思?莫非柳生大哥他的傷勢和十二年前的單家滅門之事有關?”
持杖老翁聞言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古怪神情,似乎是在笑對方明知故問一般,冷笑道︰“韓夫人如此聰慧,怎會問出這種愚蠢的問題?”隨後他抬手指向床上的柳生正平,胸中一口憋了十余年的怨氣在這一刻終于宣泄而出,厲顏狠斥道︰“我兒于十二年前經脈俱斷淪為廢人,俱是拜你這毒婦所賜,你卻猶不自知麼!”
析欒聞听此言,起初尚不明所以,下意識便向床上的柳生正平投去疑惑的目光。
柳生正平因為先前情緒過于激動,此刻正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睜睜看著先前一幕的發生,卻根本無力阻止,最後更是閉眼不忍再看,渾濁淚水卻從眼角無聲滑落。
析欒求助無果,再度轉頭望向灰發老翁,定了定神她問道︰“想必您就是柳生家上一任家主柳生元一老先生了。還請老先生告知柳生大哥究竟是因何受傷,又為何說是拜我所賜?”
柳生元一冷哼一聲,以手中禪杖猛敲地面,怒顏道︰“當年你攜重傷瀕死的韓英離去之時,對我兒說過些什麼話,難道你都忘了麼?”
析欒聞言恍然驚覺,登時如遭晴天霹靂,顧不上花容失色,她神色驚恐連連倒退,頻頻搖首道︰“不會……不會是這樣的……”
恍惚之間,析欒松開了牽著韓棄的手,緩緩走向柳生正平的病床前,俏臉上早已梨花帶雨,以手掩口她痛哭道︰“你為什麼這麼傻,我那時說的不過是氣話啊,你竟真的去找他報仇了……你為什麼這麼傻……”
柳生正平的淚水也終于在此刻決堤,多年的心事被人一朝道破,他早已情難自抑。
兩人這般相對著哭了甚久,柳生正平才率先恢復了平靜。他清了清嗓子,有氣無力地望向門口的老翁,懇求道︰“父親,兒這一生從未開口求過您任何事,但是今天,兒求您放他們母子離開,萬不可為難他們。”
柳生元一已沒了先前的怒氣,發泄完後的他亦是老淚縱橫,他一抹眼眶,神色悲憫,長嘆道︰“孩子,這十二年來,你一直躺在床上受苦受難,可是他們夫妻卻神仙眷侶好不快活,可曾有一絲一毫想起過你?我知道你大哥平日里待你刻薄,我也一直袖手旁觀,為的就是希望你能生恨,將你所遭受的一切苦難都恨在韓英夫婦的頭上。只有恨得足夠強烈,你才有機會重新站起來!可是你卻、你卻求我放了他們?難道你這輩子都想趟在床上做個廢人?”
柳生正平已經徹底恢復了先前的平靜,他淡然道︰“父親,其實我都清楚,這十二年來,您不間斷地差人透露我有關韓英一家的消息,就是希望我因嫉生恨。可是,您卻忘了,十二年前的事本就是我的責任,如今我所遭受的則是我應有的懲罰,我憑什麼恨他們?”
“韓英同我是生死之交,當年若不是析欒設法救他,恐怕早已死在我的刀下,可是他活了下來,這便是對我最好的救贖。而至于析欒,韓英和我是公平競爭,只能怪我們有緣無分,他們兩人最後能結為連理,我只會祝福他們。”
默默听完柳生正平這番話,柳生元一終于長嘆一口氣,搖頭道︰“罷了罷了,你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
說罷,他邁步跨出屋去,在經過門口望見愣在原地的小韓棄時,卻兀自笑了,自言自語道︰“韓英這廝,端的是好福氣!”
析欒听完柳生正平那番話,還是止不住的抽泣。她心中何嘗不明白柳生正平的情意,只是自己一直以來都心屬韓英,再也容不下他人。
“你帶韓棄走吧。”柳生正平望著眼前他掛念了十余年的心愛女子,微笑著解釋道︰“柳生家的武術若要修得大成,需要從小開始訓練力量,在骨骼尚未成形之時便要打好基礎。我柳生族人皆是從六歲便開始築基,韓棄現年已經九歲,即便我托人傳授他柳生家的武術,也只會誤了他的前程。”
析欒連連點頭,她在意的並不是這些,只是淚眼婆娑道︰“我會帶他走,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能再生求死的念頭。”
“我答應你。”柳生正平允諾道︰“多年心結已解,身子也舒服多了。如今我父親既然已經看開,以後他們也不會再苛待我,你且放心好了。希望你們一家三口能夠早日團聚,閑暇之余能來探望我一回,我便心滿意足了。”
析欒忙點頭道︰“會的,一定會有這一天的。”
柳生正平這才展顏一笑,那笑容端的是無比舒心。
析欒別過柳生正平,拉著韓棄離開了舊屋,向宅院正門走去,卻發現柳生元一就立在玄關處,看見兩人出來之後,便上前攔路。
“韓夫人請留步。”
韓棄雖然懵懂,但方才將那舊屋中的一幕幕看在眼里,也大概听明白了幾分,眼見先前對著娘親咄咄逼人的老翁再度出來攔路,登時心中警覺,搶在析欒身前,問道︰“老爺爺還有什麼事麼?”
柳生元一換了一副笑眯眯地臉孔,道︰“小公子稍安勿躁,老朽有兩句話想單獨說與你母親,只需片刻就好。”
小韓棄剛想開口推脫,析欒卻蹲下來沖他微笑道︰“沒事的棄兒,你先去門外等我,我待會就過來。”
韓棄聞言雖心有不甘,但還是听話地去了。
析欒目送著棄兒走到大門之外,扭頭望向柳生元一,不無警惕地問道︰“老先生,敢問您還有何事?”
“韓夫人且安心,老朽既已答應正平不會為難你們,便絕不會食言。”柳生元一說到此處,長嘆一口氣,隨後居然雙膝一屈跪倒在地上,請求道︰“只是老朽有個不情之請,還望韓夫人一定應允。”
“老先生這是做什麼?快請起來說話。”析欒見狀慌忙要扶起他,卻怎麼也拉他不動。
“韓夫人,”柳生元一任憑她拉扯,跪著道︰“正平自幼喪母,而我這個做父親的也從沒有給過他一絲溫暖,實在是枉為人父。我知道他心中一直對你念念不忘,希望你能念在老朽一片愛子之心,能夠留下來照顧他一段時日,好讓他能夠重新再站起來。”
析欒聞言放開了扶他的雙手,猶豫著道︰“我本也有此意,只是如今我夫韓英生死未卜,我兒韓棄年方九歲,我如何能夠棄他不顧?”
柳生元一早就預料到她會有這番說辭,心中也早已做好了計較,只听他緩緩道︰“前些年北穹境盛傳韓英未死,想必韓夫人也早有耳聞,其實老朽也曾派人去查探過這傳言的來源,只可惜一無所獲。要知道這天大地大,老朽花費人力財力有心查探尚且無果,單憑你們母子二人這般隨處流浪又豈能遂願?另外,老朽觀令郎骨骼清奇,是塊練武的好材料,只可惜我柳生家的武術需得自幼修習方可有成。若是夫人肯留下來照顧正平,老夫一來會繼續源源不斷地遣人追查有關韓英的蛛絲馬跡,二來可以去求伊賀家收下令郎為關門弟子,這個交易您看如何?”
析欒卻搖頭道︰“我夫君曾與伊賀家的現任家主伊賀子甦有過過節,若是被他發現棄兒的身份,一定會為難于他。”
“這……”柳生元一一時語塞,跪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應答。思慮良久,他豁然起身,道︰“如此只好得罪韓夫人了,老朽雖有私心,但這也是為了令郎的前程著想,還請莫要怪罪老朽。”
言罷,只見他迅速閃身至析欒身後,接著一記手刀敲在後者後頸之上,析欒立即應聲倒地。
韓棄在門外遠遠瞧見白發老頭突然對娘親發難,急忙驚呼著想上前幫忙,四下里卻躥出幾個家僕將暈厥的析欒給抬了下去。
小韓棄急忙上前追趕,嚎叫道︰“你們要做什麼?帶我娘親去哪兒?”
柳生元一一個閃身便攔住了他的去路,彎下腰沖他笑眯眯地道︰“你娘親害得我兒殘廢,我要將她囚禁在府上侍奉照顧我兒,直到我兒能夠康復站起為止。”
韓棄一張小臉因怒意而漲得通紅,他立即反問道︰“那要是你兒子一輩子都站不起來呢?”
“那我便囚禁她一輩子!”柳生元一依舊是一副笑眯眯的偽善面孔,隨即他直起腰板逐客道︰“我念你年幼,不與你一般見識,速速離去吧。”
“老狗,我殺了你!”
怒極的小韓棄生平第一次牽動心中無盡殺意,他雙目圓睜,幾乎要噴出火來,一雙小手隨後開始生澀地結起印來,口中默念道︰“孤日高懸,天地一葉。我身為弩,我影為箭,七殺獨影箭,去!”
從他矮小的影子中分化出一只脆弱的影箭,朝著柳生元一疾射而去。
這一招,正是當日他在太微山之時從韓不恭處偷學而來,自從那日在太微山腳下施展過一次之後,再也未曾施展。但是這是他唯一會的術術,雖被母親明令禁止,但心中卻難免會悄悄鑽研一二。是故,這雖是他第二次施展,竟也有了七八尺的力道。
可柳生元一隨手一揮衣袖,便輕松震散影箭,他眼神露出一絲不屑,撫須笑道︰“想不到小公子還有這一手,厲害厲害,但若要殺我,需得再苦練個十來年吧。”
說罷,他抬手一掌,以氣勁將韓棄推至宅院門外,兩扇朱漆木門隨之緊緊閉合。
“記住,想救你娘,等你翅膀硬了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