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過世乃為國喪,皇族需守孝三年,亦是不應開辦大型宴會。
開年的元旦宴沒有大辦,甚至宴會都沒有,臨清只是宣各方來使入宮見了一面。
之後的除夕宴更是直接取消,過年沒人放鞭炮煙花,年味變得極淡。
不過大臨疆土廣闊,此般素淡和哀傷只環繞在盛元與周遭的大型城鎮,大多數的鄉縣小村未到開春便重新恢復生機。
允棠投胎新生的小鄉村便是如此。
她轉世過很多次,卻是第一次生在太平盛世。
這一世,她降生的家庭不富裕,正好能夠吃飽穿暖。
她家中有塊不大的地,父親每日都要帶兩個哥哥去耕種。
兩個哥哥傍晚回來還會帶些花花草草回來哄她玩。
她不再是乞兒,有疼愛她的父母,還有兩個會照顧她的哥哥。
出生後,她以嬰兒的姿態沉溺其中,險些忘記自己的靈魂早已飽經風霜,直至次年年末皇城國喪的消息傳來。
她從安逸與幸福中醒來,下意識摸了摸左側的耳垂。
死時戴在那里水珠消失不見。
她想了好久,竟是回憶不起死亡時是何種痛楚。
明明距離上次死亡還沒過多久。
那一刻,她迫切地想見到薄奚錦聿。
小村落里信息的流通快,可只限于村頭村尾的家長里短。
幾千里外的皇城對他們來說太遠,遠到只有陛下頒布新政策落實到鄉時才能听到些許消息。
兩歲多的時候,允棠只知道太上皇臨燁過世,陛下忠義守孝節儉之類的,沒有半點關于薄奚錦聿的。
小小的允棠蹲坐在家門口,望著遠方的落日呆呆地想。
這里離皇城那麼遠,錦聿真能及時找到自己麼?
耕完地回來的父親見到允棠,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笑道︰“阿妞,又在門口等我們吶?”
阿妞是允棠這世家人給她起的乳名。
“誒,肯定不是在等我們呢。”跟在身後的大哥竄出來調侃道,“是在等夢里要來接你去學藝的仙人是不是?”
允棠過完兩歲生辰便同家人編了個謊言。
說夢到個仙人贊她骨骼精奇,會在她三歲時接她去學藝。
她開口說話和學會走路的時間皆比尋常孩童早。
同齡孩童剛會走,她已經能小跑,在村中確實是旁人夸贊的小神童。
她的父母對仙人來接她學藝這事半信半疑,可見她時常坐在家門口等著也難免多了幾分好奇。
允棠听到大哥的話頓時紅了臉,“大哥,你別亂說,我分明是在等你們回來。”
她站起來,故作生氣地跑回家中。
見狀,編了草螞蚱本打算逗她的二哥也跟著調侃道︰“大哥,你看,你又把小妹惹不高興了。”
大哥無奈擺擺手,“我哪知道阿妞越大越不經說了?”
他們只當允棠是年紀小在生氣,可實際上她卻是在害羞。
小小的允棠縮到院子里,努力深呼吸,平息有些躁動的心。
要來接她的哪是什麼仙人啊,是愛人才對。
日子一天天過著,轉眼間,又過一年,明日便是允棠的三歲生辰。
允棠降生在五月末,入夏時節,陽光明媚刺眼,空氣里初顯盛夏的燥意,葳蕤的樹梢滿是生機,湊近聆听還能听到蟬鳴聲。
這天,允棠早早蹲坐在家門口等著薄奚錦聿到來。
她的父母對仙人到來這事雖說好奇,可終歸只當是孩童夢囈。
不過他們見稚女興致勃勃,不忍她傷心,便將她打扮漂亮,陪著等在家門口。
這村子不大,村頭村尾盡是家長里短,一家出了點事,不到一天全村都能知道。
不少鄉民也知今日有仙人來尋徒的奇談,也好奇地湊在允棠家附近等著,要看看仙人是何種模樣。
五月末正是農忙時節,半個村子的人都沒去地里,反是等在一戶人家門口也是件稀奇事。
允棠沒想會鬧出這麼大陣勢。
這些鄉民勸是勸不走的,她只能祈禱薄奚錦聿早些過來。
薄奚錦聿不負所望,眾人等了莫約一個時辰,只見天邊有只巨大的水鳥正迎著艷陽飛來。
水鳥通體晶瑩,栩栩如生,每一次展翅皆會灑下水滴,化作柔和的潤雨落在凡間,昂首間更是高傲而神聖,令人忍不住叩首膜拜。
待水鳥靠近,村中人看到鳥背上竟還站了一個人。
那人面容俊朗,身姿挺立,素雅的白衣與縴長的墨發隨風飄揚,俯瞰世間的眼眸淡然出塵,周身又縈繞著淡淡的威嚴之感。
絕世之姿,仙人臨世。
不說鄉民們,允棠此世肉身的父母也看呆了。
誰能想到一個兩歲女童的夢囈竟是真話。
允棠沒辦法跟薄奚錦聿事先通氣,擔心他會說漏嘴,在他落地前便激動地跑過去,“師傅!你真的來接我啦?!”
“鎭,阿妞你等等。”父親想抓住她卻慢了一步,讓她直直跑到那仙人面前。
“師傅,你可算來了。”允棠站在薄奚錦聿面前,仰頭望向他,眼楮眨個不停,嘴上又用孩童天真的語氣問︰“師傅,你什麼時候帶我去拜師學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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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望仙人贖罪。”允棠的今世父母跑到薄奚錦聿面前跪下,“小女不懂事驚擾了仙人,還望仙人莫要計較小女的年幼懵懂。”
她今世的兩個哥哥也跟在後面一知半解地跪下來,“放過我們小妹吧。”
“幾位快些起身吧。”薄奚錦聿垂眼看向允棠,溫和地笑起來,“吾為尋徒一事而來,見徒兒這般歡喜怎會忍心責罰。”
待允棠的雙親謝過起身,他看向二人,又道︰“不過吾今日來此匆忙,身上只有一瓶珍藏的桃花釀,以此行拜師禮還望二人莫嫌簡陋,待吾攜小徒.....”
“不嫌棄,不嫌棄。”允棠的父親打斷薄奚錦聿,“仙人托夢願收小女為徒,小的高興還來不及,哪敢嫌棄啊。”
薄奚錦聿朝他稍稍頷首,視線又掃過圍觀的鄉民。
他抬手,指尖一彈,在他們上空降下潤雨,“吾無意聲張此事,還望諸位莫要繼續圍聚旁觀。”
潤雨帶有【靈澤】的治愈效果,這些鄉民只覺農忙至今積攢的疲憊一掃而空。
異能者在權力集中和人才輩出的皇城數不勝數,一個異能者的出現和強大不會引起太大波瀾。
在實際上,異能者終究是極少數群體,尋常百姓可能窮其一生都見不到一個。
允棠今世降生的小村落便是這樣的地方。
因此,鄉民即便知曉異能者的存在,親眼見到後的第一反應仍是將他們當作仙人。
身懷奇能異術,呼風喚雨在尋常人眼中可不就是仙人麼?
像薄奚錦聿這種可凌空御風,抬手降雨的異能者翹首更是仙人中的仙人。
鄉民們跪在地上,朝薄奚錦聿喊了很多句“多謝仙人福澤”才站起來,眼中略帶遺憾地離開。
有此般作勢,允棠朝薄奚錦聿以桃花釀行了簡單的拜師禮。
禮成,薄奚錦聿帶立刻帶允棠回啟神殿,連午飯都不在這里吃。
她今生的二哥不舍地追出來,“仙人,仙人,你要帶我的小妹去哪兒學藝,她以後還會回來嗎?”
允棠前幾世都投胎于亂世,如果運氣不好,可能剛出生便要立刻轉生,哪能像現在這樣有父母疼愛、哥哥擔心的。
這是她時隔不知多少年再次從投胎的家人身上感受到親情。
對上少年人擔憂的目光,允棠心底生出幾分愧疚,畢竟她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孩童。
她拽了拽薄奚錦聿的袖子,用不舍的目光看去,滿懷希冀地問︰“師傅,我......”
薄奚錦聿明白她的意思,淡淡回道︰“吾要帶你小妹去皇城學藝,此後每過三年,若無要事纏身,吾定當帶她回來探望。”
“真的嗎?”少年人眼巴巴地問,“仙人是不會騙小孩的吧?”
“不會。”薄奚錦聿再次回道,“吾向你保證。”
話音落下,水鳥載著兩人騰空而起,允棠趴在鳥背上同少年揮手告別。
“二哥,再見,還有,替我告訴爸媽和大哥,我們三年後再見!”
“一路保重!”少年人紅著眼眶回道,“我們三年後再見!”
水鳥從村子上方飛過,不少正耕種的鄉民抬頭看去,也朝他們揮手,“阿妞,一路順風啊!”
允棠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同他們一一告別。
薄奚錦聿也垂眼看下去。
下方是吃飽穿暖,身強體健的尋常百姓。
他們站在蓬勃生長的莊稼地里,對從眼前飛過的水鳥滿是贊嘆,仿佛這是太平祥瑞之物。
時間是一種奇妙而無形的事物。
人們鮮少注意時間的流逝,可當某天再回首,便當贊嘆時光的玄妙。
往前幾十年,薄奚錦聿依舊是以水鳥出行。
可那年百姓民不聊生,中原戰火紛飛。
他用水鳥趕路奔赴戰場,晶瑩純粹的水鳥象征殺戮與毀滅。
世人懼怕那水鳥,見了便要爭相逃亡,哪如今日這般,被人感嘆和夸贊。
他本人也一樣。
幾十年的歲月輪轉,竟無人再記得他是凶名赫赫、殺伐無數的大將軍。
早年戰亂,他身上終日縈繞可怖的血腥氣,重到連【靈澤】都險些洗不干淨。
哪能像今日這般受人愛戴,甚至被奉為仙人。
薄奚錦聿忍不住笑起來,抬手再次降下一片潤雨。
“慢走!仙人慢走啊!”
“感謝仙人福澤......”
“仙人吶,當真是仙人吶!”
......
在鄉民們的感激聲里水鳥展翅遠去。
待徹底遠離村子,薄奚錦聿垂眼看向允棠,笑著調侃道︰“阿妞,叫師傅。”
褪去孩童偽裝的允棠害羞低下頭,憋了半天,道︰“錦聿,我那是事出有因,你別再取笑我了。”
“知道了。”薄奚錦聿含笑的聲音從她上方傳來,“阿妞,我保證不會取笑你,更不會告訴旁人你乳名的。”
”你還說。”允棠氣得抬頭瞪了薄奚錦聿一眼,也這才瞥見他腰間沒帶神司玉牌。
難怪鄉民叫他仙人,而不是神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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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神司玉牌,窮鄉僻壤的,誰知道這異能者是哪來的。
她當即借此岔開話題,“錦聿,你的神司玉牌呢?”
“在這呢,不過沒戴而已。”薄奚錦聿將神司玉牌拿出來重新掛在腰間,“啟神殿明面上行天命,可實際卻是為帝王效命。”
“太祖逝去,啟神殿無需為其守孝三年,可這期間吃穿用度需與守孝者相同。”
“若無陛下召見和皇命要務,我們更是不得隨意下山。”
允棠打量薄奚錦聿的白衣,難怪半點紋樣都沒有,素淡得和喪服似的,“那你.....”
薄奚錦聿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回道︰“有任務在身,是處理外專程過來接你的。”
“那就好。”允棠松了口氣,又道︰“對了,錦聿,你給我講講這些年都發生了什麼吧。”
薄奚錦聿應了一聲,正欲開口對上允棠的目光又停了下來。
三歲的允棠小小一個,圓嘟嘟的,活像個會跑的奶團子。
薄奚錦聿沒見過這般小的允棠,看了兩眼便升起玩心。
他坐下來,不待允棠反應便將人抱在懷中,又捏了捏她的臉頰才笑著講起這幾年間的事。
允棠紅著臉縮在薄奚錦聿懷中,听他講這幾年間的事。
兩人分別後發生了很多事,可允棠不知道的遠不止這些,還有她出來游歷的那三年。
講到許璃和女官寢居,薄奚錦聿聲音一頓,改口問道︰“允棠,你想要神宣玉牌嗎?”
允棠乍然間沒听出什麼不對,反問道︰“錦聿,我如何去拿這個玉牌嗎,難不成直接同你去跟陛下討要麼?”
“自然不是。”薄奚錦聿解釋道,“而且我說的也不是神司令牌,而是神宣。”
“神宣?”允棠重復一遍,抬頭望向薄奚錦聿,疑惑道︰“那是什麼?”
薄奚錦聿笑了笑,“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女官寢宮雖說是臨燁為臨璃建的,可到底打破了啟神殿只有男子的慣例。
許璃認為這地方空著也是浪費,不如發揮它本來的作用。
一年前,端木凌奉臨清之命去查辦一個案子,許璃認為時機合適便請求同往。
告破此案令許璃名聲大噪,她借此入皇宮面見臨清,請求陛下莫讓女官寢宮荒廢,正式應允她啟神殿女官之職。
旁人不清楚許璃是誰,臨清還能不知道麼?
他當此案是端木凌告破,卻被許璃求來造勢用。
于是,他命端木凌暫住宮中,連著交給許璃三件事讓她去辦,期間啟神殿任何人不準插手。
可惜臨清失算了,交給許璃三件事,她都辦得非常完美,在皇城中名聲更盛。
朝中不少女官見臨清猶豫不決,紛紛諫言若陛下依舊不允許璃入啟神殿,可讓她先在朝中謀一官半職。
即使假死脫身、改名換姓,許璃依舊是流淌著皇室血脈的皇女。
她想要進哪都可以,唯獨不能是朝堂。
最後,臨清正式允了她啟神殿女官之職,真正打破了啟神殿只有男子的現況。
女子本柔,又當堅毅,為生命伊始,可為神宣召,與男子神司相應,封稱神宣。
許璃為第一位神宣,宣號琉璃,晶瑩易碎,卻誠心可見。
亦為流離,離散聚合,此世了凡緣。
......
允棠听完這些事,抬眼看向薄奚錦聿,呢喃道︰“許璃,琉璃,臨璃,她......”
“噓。”薄奚錦聿打斷她,“有些事心知肚明便可。”
允棠眸色暗了暗,“那我若要神宣玉牌的話,估計......”
薄奚錦聿見她認真思索的模樣,又忍不住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臉頰,“好啦,別想那麼多,就是再快也要等上十年才行。”
允棠看著自己圓嘟嘟的小手,無奈嘆了一口氣。
三歲孩童能做什麼事,起碼要等到允棠十三歲才行。
傍晚,薄奚錦聿帶允棠回到啟神殿,領著她邊走邊道︰“現在還在守孝期,啟神殿要跟著厲行節儉,吃穿用度都有很大限制。”
“你以前的東西都還留著,也全都搬到了女官寢宮,如果還有什麼缺的,暫時將就一下,要過段時間才能幫你.....”
“沒關系。”允棠打斷薄奚錦聿,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有些激動地問︰“錦聿,國師他們呢?”
薄奚錦聿想了下,“國師現在應該在書房,殊君應該在宮中匯報,容憬有任務在身不知道回來沒有,鳳歌他們應該在練武場那邊,你要過去看看麼?”
允棠應了一聲,“走吧。”
薄奚錦聿領她先在女官寢居轉了轉才去到練武場。
快到時,允棠看到一女子坐在石桌前,手中還拿了本書,乍看之下像在認真看書,可.....
允棠听到她念叨尸體好恐怖、好嚇人之類的話,聲音發顫,似乎下一秒便要哭出來。
坐在樹上的顏溯听她哭訴半天,勸道︰“好啦,許璃,你信我的,尸體那東西沒什麼可怕的,你多看幾次就習慣了。”
許璃朝顏溯眨了眨眼楮,“真的嗎?”
“假的。”被禁酒的拓跋宇無情戳破顏溯,“不能從心理上克服,你再見多少次都無濟于事。”
許璃又將目光投向閉目靜坐的侯涅生,“神使,真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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