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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昀 沒有掉進他的奇葩腦回路里,手上一施法落下一道魔息結界將屋子罩住。
“這樣她就進不來了。你,給我乖乖待在這兒,別再耍花招。”
他警告完,再一次轉身準備出門,可身後劍體又發聲了︰
“主人。”
劍體時隔五個月再次叫“主人”,而且還叫得乖巧動听。
“主人,帶我去吧。”劍體再次懇求。
“…………”
這聲音可憐巴巴又夾雜著些許蠱惑,夏昀 上次听到類似的聲音還是在汀州島的醉歡樓里,所不同的是,劍體的聲音毫不做作,相反還有些情緒飽滿的真情實意。
夏昀 一時沒能扛住,捏著拳頭的手都在抖動,腦袋也隱隱發懵,這出個門簡直是一波三折。
他不記得自己最後是如何成功走出晴山苑的,只知道腰間的錦囊里多了塊冰涼涼的劍體,而腦海里則是一遍遍回放著劍體叫的那幾聲親昵動听的“主人”。
………
汀州島,城南碧園。
唐薪正在屋內給床上的妹妹喂藥。忽听到院門被人敲響,但他沒有去開門,仍舊不緊不慢地給唐蘭喂藥。
“哥,有人來了,你要不先去開門。”唐蘭說道,她小小的一只靠在床頭,紫色的眼眸乖巧地看著唐薪,原本病態灰白的面容已然褪去,說話音量也提升了不少。
唐薪搖了搖頭,舀了一勺湯藥,固執道︰“喝完再說。”
唐蘭知道唐薪是個 牛,他堅持的事很難有人能阻止得了,于是只能乖乖喝藥,直到一碗藥全部喝完,唐薪才放下碗出去開門。
夏昀 在門外敲了半天門也沒人來開,急得在門口來回踱步、神色緊張,甚至都想要學甦姚翻牆硬闖了。
劍體在夏昀 身上嗅到了一絲“偏愛”的焦灼,隱隱對這位“朋友”的身份有些猜測。
“不在家嗎?”劍體問。
“應該不會。”夏昀 吸了吸鼻子,“我都聞到藥味兒了,肯定在家。”
他又抬手要去敲門,這次還沒敲下去,門就被人打開了。
唐薪站在門內,看到是唐九,又是歡喜又是憂愁。
“九兒,是你,進來吧。”唐薪讓出路讓他進來,看到他肩上背著的麻袋便知道是霧浮靈,他接過草藥,說了聲“感謝”。
“哥,你又要謝我,太客氣!”夏昀 不甚悅然,又問︰“唐蘭近來如何了?”
“多虧了你的藥,好了不少。”唐薪看向夏昀 的眼楮,問道︰“你的心魔是不是快要發作了?”
夏昀 點點頭,並不想談論此事。
錦囊中的劍體看到唐薪,發現這男子容貌飃麗,溫文爾雅。只不過他覺得此人的秀美有些形同女子的陰柔,還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感。
“哥,你方才在忙什麼?需要我幫忙嗎?”夏昀 問。
“方才喂唐蘭吃藥,已經吃完了。”唐薪將夏昀 往屋里推了推,“你進去歇著,我準備做飯,還做你愛吃的醬骨肉吧。”
“好啊,我幫你,反正也無事可做。”夏昀 一想到能幫唐薪做飯就熱情高漲,他像一團嗖嗖亂躥的火苗,蹭地一下就躥回了唐薪面前。
“你幫倒忙,不必。”唐薪抬手抵在夏昀 胸口擋住了他進一步靠近自己,視線也有點躲閃,面龐也有些微微發燙。
這血氣方剛的青年人對唐薪而言有著不可抵擋的誘惑,再加上夏昀 心魔快要發作的緣故,身上的魔息也越發濃重,沖得他心緒有些亂。
被阻攔的夏昀 有些呆呆地沒再敢繼續靠近唐薪,只望著他步履有些急匆匆地轉身進了廚房,關上了門。
自從煙場那場亂子過後,唐薪就刻意跟他保持距離,即使後來兩人關系慢慢和緩,但他每次控制不住靠近唐薪的時候,唐薪還是會閃躲。
這樣的相處方式讓夏昀 很是郁悶,他變得越來越小心翼翼,怕自己冒失嚇到唐薪,又擔心離得太遠了保護不了他。
劍體在錦囊里觀察著兩人,發現果然有些貓膩,他先是問道︰“他口中的唐蘭是誰?”
他並沒有發出聲音說話,而是暗中向夏昀 傳聲。
“他的妹妹,藥就帶給她的,她的魔體有殘損,需要修復。”夏昀 也暗中傳聲道。
“那這個人叫什麼名字?”劍體問。
“唐薪。”
“唐薪……你喜歡他?”劍體問。
“……這麼容易就看出來了?”夏昀 嘆了口氣,穿過側門朝後院走去,“可惜他不喜歡我。”
“我瞧著他好像喜歡你。”劍體道。
“?!不可能,你怎麼知道?”
“旁觀者清。”劍體道。
“是嗎……不可能,你才剛見他第一面,怎麼會了解他?”
夏昀 來到院中的小池塘邊,他這會兒情緒有些低落,雙手抱膝蹲在岸沿邊,望著水里的雙鰭三尾魚游來游去,又朝他吐泡泡,他說︰“我這樣的人……他不會看得上。”
“?”劍體意外道︰“你這副容貌我歡喜的很,他不至于比我還挑剔吧。”
“???”夏昀 把臉往水面湊近了些,仔細端詳著自己的面容,詫異道︰“你喜歡我的容貌?”
劍體輕笑一聲,發自內心地評價道︰“玄霞碧落,明月流 ,我的主人如此風流倜儻,我怎能不喜歡……害,就算主人長得奇丑無比,我也喜歡。”
夏昀 扯了扯嘴角,這家伙真能拍馬屁!
“既然容貌不是問題,莫非他不喜歡你這性子?”劍體又問。
夏昀 將岸邊一塊小石子丟進水中,望著漣漪朵朵開,不勝惆悵地說道︰“還真說對了,我的心丑,他是那樣干淨的人,“我………”
劍體︰“………”
他知道夏昀 為何會這樣說,大抵還是因為心魔吧。
“可他也是魔人,也有心魔,談何干淨?”劍體毫不避諱地直言問道。
夏昀 稍頓,沉聲問︰“你覺得魔人都是污穢骯髒的嗎?”
劍體沉默不語。
“魔人在其他族域的人看來,或許都是沉溺于欲望的蕩子,我承認我就是,但並非所有人。七孚谷常年人滿為患,願意靠安神泉壓制心魔的人不勝枚舉。這里甚至有很多一輩子都淨身無染的魔人。”
劍體認真听他講完,又沉默了片刻,問道︰“看來你這位哥哥就是淨身無染了?”
“嗯。”
“你如何得知的?”劍體問。
“雙環魔印的顏色,未染之人是赤色,已染之人就變成黑色了。”
劍體想起方才在路上夏昀 給他看的黑色雙環族印,就心領神會了,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問道︰“你的魔印是何時變色的?”
夏昀 稍稍停頓了須臾,笑道︰“你還真敢問啊!”
“……抱歉,就是好奇,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說,是我唐突了。”
夏昀 腦海里閃過當年在煙場初次接客的場景,不曾想竟然記憶猶新。畢竟是刻骨銘心的疼痛,難以啟齒的羞辱,萬念俱灰的絕望……怎麼也忘不掉。
他記得在那之前他很少哭鼻子。
他幼時跟著夏無憐在無聲島修行時,是個病弱的藥罐子,因為最初心魔發作不攻擊心神,而是攻擊身體髒腑,于是每當心魔發作,他都渾身疼痛難忍。
夏無憐找各種法子幫他緩解疼痛,都無濟于事,可那時的他也未曾因為病痛而哭泣。
後來他稍稍長大一點,心魔不再攻擊髒腑,而是轉而攻心,那也就是他心生邪念的開端。他記得自那以後,夏無憐經常因為他做錯事不知悔改而懲罰他,被夏無憐打罵懲罰可謂是家常便飯……但他還是不哭,仿佛生而沒有淚腺。
但第一次接客那一日他哭了。
他第一次感覺鼻子酸澀得難受,眼眶盛不住溢滿而出的淚水,而那淚冰冷入骨,從他的臉頰上滑落時像是刀刃在割破皮肉……
他記得自己好像一遍遍在哭喊著什麼,身體不住顫抖,肌肉緊繃得仿佛被人觸踫一下都要斷裂折損……但那人毫不理會他,只將他瘦小的身體沖撞地更加支離破碎……
他感覺惡心,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吐出來,恨不得將五髒六腑都吐出來……但那人又堵住他的口,將腥臊的濁氣強行灌入他的口中,跟他體內潰爛翻滾的血肉混在一起,髒得要命……他喘不上氣,他也不想呼吸……
夏昀 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說道︰“大概是入魔籍三個月後吧,我那時不幸被拐賣到魔奴窟,又輾轉成了倌兒去接客。”
他語氣平淡,听不出情緒。
劍體聞言,噤若寒蟬。
他記得他在人間剛甦醒那會兒夏昀 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可見早年在魔域時,夏昀 年齡還要更小一些。
他只知道夏昀 跟隨白染修心法的那段無聊透頂又煎熬難耐的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重復著同樣的事情……卻不知道他曾經承受的不止這些。
“想听當時的具體細節嗎?”夏昀 像是不經意問道,他干脆將錦囊從腰間取下來松開繩結,將里面縮小的未成形的劍體取了出來,又百無聊賴地在指尖轉著圈玩弄。
“你只要願意听,我就給你講,絕對比城北香茗苑里拿破扇的說書老梆子講的精彩,畢竟是親身經歷嘛,听嗎?”
劍體被他轉得腦目暈眩,說道︰“你停下,別再轉了,我頭暈。”
夏昀 幸災樂禍地笑了笑,便停了。
劍體緩了緩,望見夏昀 此刻臉上再自然不過的神情,竟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這家伙……像是對自己自暴自棄心灰意冷,又樂觀泰然得近乎變態。
劍體沉默了良久,語氣淡淡道︰“不用講了,我不想听。”
夏昀 靜靜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把他重新放進錦囊,又把錦囊的繩結束好拿在手里,站起身傳聲道︰“你如今也知道了安神泉對我來說沒有用,自從離開雪峪以後,師父和姑姑都不在身邊,沒有人能管束我,心法未曾練過,只要心魔發作就放任無度……你竟然也願意跟我這樣的人結契。”
劍體听懂了他口中的“放任無度”是什麼意思,先前在晴山苑時听他和甦姥姥的對話便能知曉一二,但他卻裝傻地追問道︰“你如何放任無度?”
夏昀 皺了皺眉,懷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錦囊,他不確定劍體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裝糊涂,但還是耐著性子冷言解釋道︰“成年魔人心魔發作大多都欲望泛濫成災,我也不例外……從前做倌兒時被如何對待,現在反過來加倍奉還罷了。”
這行為看似像是在報復,又仿佛在試圖找回曾經的尊嚴,但只有夏昀 自己明白那種感覺有多麼痛苦,多麼乏力,多麼虛無。
劍體看穿了他的心思,說道︰“看來你內心並不希望自己如此,否則也不會同意跟我結契,從而幫你壓制心魔。”
夏昀 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劍體繼續道︰“你曾經是什麼樣的人、經歷過什麼……這些我都無所謂,也並不關心。我跟你結契只是希望借助你的力量將我鑄造成形,而作為答謝,我幫你壓制心魔,我們彼此皆得利惠,這便足夠了。”
夏昀 道︰“那萬一不能順利壓制心魔呢?”
劍體道︰“究竟能不能,今日子時一過自然見分曉。到那時如果心魔不曾被壓制,你發現我騙了你......我們解約也可以。”
夏昀 道︰“還能解約?”
劍體道︰“按理說可以,現在解約也還來得及,無非是我傾盡體內的血如數奉還給你。但若是等劍鑄成再想解約,恐怕會很麻煩。”
夏昀 道︰“為什麼會麻煩……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著我?”
劍體︰“………”
若是等劍鑄造成形,也就意味著劍魂雕刻成形、修成正果,劍體將成功幻化人形。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再解約,便是又要將劍魂重新打回原形。
“我記得你說過銘文契約的後三句是針對契約僕方的。”夏昀 道,“所謂一契生死,三重疾厄,五寸歡愉……對你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
“……我不知道。”
夏昀 冷哼一聲,心知肚明,但沒再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