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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薪做好飯時剛好臨近正午,他自己沒有顧得上先吃飯,而是盛飯去到唐蘭的房間。
夏昀 說要等他出來一起吃,但唐薪執拗,偏不要夏昀 等他,還說如果他出來時見夏昀 還沒有動筷子,便會生氣。
夏昀 拗不過他,于是就乖乖先吃,當然,唐薪做的飯但凡吃上一口便很難停下了。
“他對妹妹挺好的。”劍體評價道。
錦囊被夏昀 放在了桌上,里面的劍體打量著屋子,發現處處都透著近乎無可挑剔的整潔。
夏昀 一邊扒飯一邊道︰“我都嫉妒,我也想做他的妹妹,我寧可自己魔體殘損臥病在床,至少可以被他喂藥喂飯。”
“你這麼喜歡他。”
“是啊!恨不得抓回去供起來每日跪拜。”
劍體沒接話,看他囫圇吃飯的樣子,又想起了這貓跟隨白染修行的往事,他如今吃飯的模樣跟小時候相比沒什麼變化,嘴里嚼著肉,汁醬油料粘了滿嘴,待口中物咽下去,便要伸舌頭去舔那張微微上揚的嘴角,舔了左邊再舔右邊,而且每次都是先左後右。
他還記得幼年時的夏昀 最喜歡把白染的蓮花石座當成飯桌,每次捕來的山雞、野兔、鯉魚……都要盛放在那蓮花石座上盡情享用,雖然每次吃完食都免不了被白染一頓臭罵打罰,但這家伙屢教不改,自己也樂在其中。
吃肉恐怕也是他難得快活的時刻了。
“你們怎麼相識的?”劍體又問道。
“幼時初來魔域便認識了,他的鮮魚面救了我的小命。”
夏昀 第一次見到唐薪就是在江風煙雨樓的後廚。那時的唐薪還只是一名幫工,負責幫主廚打雜。
夏昀 記得他自己當時因頂撞了阿涂金,被罰了十天的口糧,到第七天時,餓得饑腸轆轆的他偷偷溜去了後廚找吃的,剛好那時沒有其他人在,只有唐薪坐在小板凳上,正一邊燒柴一邊讀一本食譜。
唐薪看到灰頭土臉、餓得皮包骨的夏昀 後,偷偷用一塊魚肉給他做了一碗鮮魚面。
夏昀 狼吞虎咽地吃完面,朝唐薪磕了三個頭,謝他救命之恩,兩人也因此結識。
………
夏昀 把自己跟唐薪初遇的事簡單跟他講了,用筷子夾了一塊肉在錦囊前晃了晃,說道︰“你看,是不是瞧著都要流口水,這道菜曾經可是煙場的招牌菜,我哥也不知在里面加了什麼秘方,誰吃了都會上癮。”
劍體聞著那肉的味道,卻覺得不如夏昀 的血香,他又問道︰“你當年出逃之後,就沒再跟唐薪見過面?”
“嗯……”夏昀 點了點頭,“那時我為了出逃煙場被魔人追殺,魔域自然是待不下去了。”
“被魔人追殺?”劍體愕然,“莫非惹出了什麼麻煩?”
夏昀 這次沒接話,劍體看著他津津有味地啃著肉,半晌都吭聲,便明白這其中定有迂回。
“你離開魔域以後,唐薪還在煙場嗎?”劍體換了個話題。
夏昀 見話題變了,才答道︰“在,我哥從後廚幫工一直干到了主廚,不過現在不在煙場了。”
“為什麼?”
“…………”
這事自然牽扯到了前段時間煙場的那起禍亂。如今的煙場雖說重新修繕完好了,但再也不敢雇唐薪做主廚。不只是煙場,現在整個南境沒人敢雇唐薪當主廚,連幫工都沒機會......可憐的唐薪無處謀生,已經賦閑在家五個月了。
顯然罪魁禍首夏昀 不會願意跟劍體講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簡直擾了吃飯的興致。
“吃飯吃飯,回頭再講。”
………
午飯過後,夏昀 和唐薪一人一個小板凳,坐在院中小池塘邊的樹下給霧浮靈去除花瓣並保留花蕊。夏昀 的錦囊被他放置在一旁的搖椅里,搖椅一半暴露在陽光下,另一半掩映在樹蔭里。
錦囊剛好就在陽光下,銀白綢緞配以白色的刺繡,反射著陽光形同一個銀白色的光球。
唐薪坐的位置剛好被那光球閃了眼楮,于是伸手要將錦囊推到搖椅靠里面的樹蔭下,不巧,摸到了里面硬梆梆的金屬物。
他的手被那堅硬之物激得一縮,心下好奇是什麼物件,但最終還是將錦囊移到樹蔭下沒有多問。
他很少見唐九將這錦囊從腰間解下來。
而錦囊里的劍體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唐薪,發現這人的螺黛鳳眸很是好看,摸過錦囊的手有一股淡淡的苦藥香,又混著霧浮靈的花香,卻聞不到本該味道更濃郁的油煙味兒。
他又望著坐在板凳上的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有說有笑的樣子,也不知怎麼,酸的很!
他想︰用兩條腿走路的人,無論是靈,是神,還是魔……兩情相悅大抵都是這個樣子吧。
這讓他有些嫉妒。
不過也不必眼紅別人,只要夏昀 的心魔能被壓制,他們倆的契約就將順利持續下去,等鑄劍工作完成,他也能修成人形了。
他這樣想著,目光移到夏昀 身上,見青年人目不轉楮地盯著他心愛的哥哥看,眼眸發光,嘴角始終上揚不願落下分毫,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動作熟練地摘掉花蕊放入一旁地上的木匣里,仿佛已經做過不少次。
劍體瞧著他那嫻熟的動作,突然意識到︰原來夏昀 鍛鐵期間偶爾不見蹤影,就是來魔域找這位心愛的哥哥了,還幫他的妹妹采草藥、摘花蕊……
劍體莫名其妙有些不爽。
雖然眼前的兩人都生得一副好容貌,巴掌大的小院兒柔光熠熠,天氣當晴,但此情此景對于他而言已經不能再用“賞心悅目”來形容了。
他干脆關閉了目感,不再看這兩人,可那听感依舊保持開著的狀態——他要偷听兩人說話。
只听夏昀 突然提高了嗓門道︰“顏魅找你去顏府當廚?”
劍體被他這突然增大的音量嚇了一跳,又打開了目感。
他看到夏昀 不知何時已經從小凳子上站起來了,雙目怔忡地看著唐薪,而唐薪依舊摘著花瓣,平靜如初。
“他派人送信給我,說如果願意入顏府當廚,可以付給我跟煙場一樣的酬勞。”唐薪語氣平淡地說道。
“哥,你掉錢眼兒里了吧!你可真會挑地方,不是煙場就是顏府,哪危險往哪兒跑是不是!”夏昀 難以置信地看著唐薪道。
“我總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霧浮靈只是藥引,買其他藥材也需要錢,吃穿用度也需要錢,安神泉花銷更大。”唐薪道。
“我可以幫——”
“我不要你的錢,已經受你這麼多幫助了。”唐薪直接打斷他,將最後一朵霧浮靈的花蕊摘掉,拿起木匣子就轉身朝前院走去。
“哥,你干嘛總是跟我客氣,你曾經對我的恩情都不算恩情了嗎?我這就是報恩,你不知道顏魅是個變態嘛!這人就好男色,整個顏府到處都是他養的………”
夏昀 追在他身後出了院子,聲音漸行漸遠。
劍體听了個大概,也差不多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只是這個名叫顏魅的人他不認識。不過听夏昀 的描述,似乎挺不堪的樣子。
院子里只剩下他一個未成形的劍。
他安靜地待在錦囊里,思想著方才兩人的對話,又忍不住回想近段時間與跟夏昀 的相識相處,甚至是曾經在人間默默陪伴夏昀 成長的一百多年的日子,忽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感,這是從前不曾有過的情感波動。
在人間時他還是普通的靈體,只不過靈體內留存有一縷器魂的碎片,也就是夏昀 在他的靈體虛境中感受到的那股不同尋常的氣息。毫無疑問他曾經是一個完整的器魂,有一段前世過往。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曾經的武器損毀了,而他從器魂退化為初始狀態的靈體。
雖說器魂碎片讓他保留了一些曾經身為人的特點,例如言語、音色、脾性.....但到底是器魂破損的太嚴重了,他沒有魂魄軀干,也沒有七情六欲。
但現如今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自從他跟夏昀 結契,退化的靈體在夏昀 的煆燒錘煉之下成功突破了新的器魂,又在夏昀 的打磨之下初現雛形,他發現自己的變化不僅僅是魂魄軀體的日益豐善,還有日漸鮮明斐然的思緒以及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心神融合。
他難以預料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對夏昀 漸漸生出了一種愧疚之情,這種遲來的愧疚感源于夏昀 的心魔。
他覺得夏昀 這人可以稱得上是天縱奇才。他們倆本就是冰火相克,這對于鑄器來說是個很大的挑戰,即使他們已經結契,但鍛鐵階段對于夏昀 依舊存在著極大的阻礙——他們倆的冰火修為相差太多。
但夏昀 竟然用百余日鍛鐵將他從靈體升級為劍魂,整個過程沒有出現任何磕絆差錯,可謂一氣呵成。更讓他沒有料到的是,夏昀 除了成功完成了鍛鐵階段、將他練成劍魂以外,其自身的火靈修為在這百日之內竟然也有了大幅長進。曾經夏昀 的純火連他的冰都融化不了,但如今他就不敢妄言了。
可這樣一個鑄器天才竟然被心魔所囚困,他在白染的幫助下費盡心力練心法壓下的心魔,到頭來因一場浩劫而復發,實在是這蒼天不容他安寧!
曾經身為靈體的他對夏昀 的心魔漠不關心,不過現在身為劍魂的他仔細回想起往事,發現人間那年金秋的那場怪雪,將一位少年“決心除魔”的一腔熱血冰封在了歸鳳山上,他也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當時沒有救他。
他為了隱藏自己,不聲不響地躺在夏昀 的乾坤錦囊里,掛在夏昀 的腰側,選擇了冷眼旁觀,他冷冷地看著夏昀 在歸鳳山遭遇劫難,看著他心魔復發、並從此墮落修魔。
如今他還躺在當年的錦囊里,懊悔不已。
那時的夏昀 雖說個子跟如今差不了多少,但畢竟還是個不及三百歲成年的少年。
他記得少年當時成功戰勝了心魔,渾身上下都藏不住喜悅,他那常年半束的烏發終于有朝一日被驕傲地高束在了頭頂,他眉眼含光、唇角含笑,他禁不住站在白染的蓮花石座上手舞足蹈、熱淚盈眶……
那是白染唯一一次強忍著怒火沒有罰他,又黑著臉看他爬樹高呼,看他脫得赤條條要洗冰泉澡。
當真是無魔一身清爽!
瘋癲的喜悅持續了三年,整整三年夏昀 的心魔都未曾發作,在劍體看來那三年的夏昀 每天都是一副滿面紅光、氣宇軒昂的姿態,少年人別提多快活。
但後來這小子似乎是有點飄,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完全穩定下來了,竟然跑到白染面前說︰
“師父,放我出雪峪吧!”
夏昀 剛掏過鳥窩的手沒有洗,就去拉白染的衣袖,懇求他答應。
白染坐在他那蓮花石座上,將夏昀 的髒手從自己潔白的衣袖上拽掉,拒道︰“不可。”
“就當是獎勵我,師父,求您了!我都快憋壞了!”
白染仍舊拒絕。
夏昀 纏了白染三天三夜,白染都不允許他出雪峪。但得意忘形的少年不甘心被關在雪峪,他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到雪峪之外的人間別處看看。
于是,他偷跑了!
雪峪北方有歸鳳山,西北是齊衡山,跨過齊衡山則是綿延數千里如天然屏障一樣的霧邙山。他想要一路向北,翻山越嶺玩個痛快。
但事實上,他連距離最近的歸鳳山都沒能翻過去,又被打回了雪峪。
劍體記得他自己那日原本正在錦囊里睡覺,是被一陣顛簸給弄醒的。他打開目感,透過錦囊發現眼前是一片金紅如畫的秋景,並非雪峪該擁有的景色。
夏昀 抬腿走著路,錦囊掛在腰間一搖一晃。劍體當時還是一塊殘骸,跟錦囊里的其他物品不停地踫撞,發出“叮咚”聲響。
他環顧著四周景象,這才明白,夏昀 一個人偷偷地溜出了雪峪,如今也不知道身在何處。
夏昀 走著走著突然停了腳步,視線前方有個岔路口,三條山路蜿蜒曲折隱沒在樹叢草灌中,也不知道分別通往何處。
正當夏昀 思來想去拿不定主意時,見一只紅狐突然從草叢中飛躥出來,從他眼前掠過。于是夏昀 就跟了過去,走了中間那條山路。
紅狐一路朝山上跑去,路經半山腰的一處楓樹林時突然變幻成了一個紅衣少女的模樣來,夏昀 一看便知她是狐妖。
紅衣少女回頭瞧了夏昀 一眼,轉身繞進了樹林。
劍體當時也不知道這少年心里究竟是怎麼想的,總之,這小子繼續跟了過去!
然而,他們遠遠地望見紅衣在樹林間一閃一晃,突然消失在一個藤本盤枝錯節的綠山牆附近,夏昀 正要朝那綠山牆跑去,可眨眼之間又發現綠山牆也消失不見了!
夏昀 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那個綠山牆。
憑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