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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承酣閣器坊里的那塊鐵靈流暴走弄傷了夏昀 之後,就再也沒有發生過任何意外。
至少在古譚珊看來是如此。
他記得那次意外發生一個多月之後,承酣閣後院的器坊又重新搭建起來了,夏昀 還突然來了興致,給這小器坊取了個名字,叫——蠢僕庵。而這蠢僕庵里的鑄器工作自那以後變得異常順利。
古譚珊問夏昀 究竟怎麼降住了這塊鐵,夏昀 指著那塊寫著“蠢僕庵”的破爛牌匾道︰“我找師父算了一卦,他說這個名字鎮靈邪。”
古譚珊︰“…………”
古譚珊不懂鑄器,不太能听得出這家伙究竟是在開玩笑還是當真如此,但既然鑄器無阻礙了,那便無傷大雅了。
于是,巫靈山再次響起了“叮叮 ”的打鐵聲。
一向對鑄器不感興趣的古譚珊這次不知怎麼突然來了興致,基本上有空都會跑去承酣閣探班,跟蹤鑄器進度。每當古譚珊看到夏昀 忙碌專注的身影,都不禁感慨,原來鑄器奇才不虛其名。
夜晚的蠢僕庵總會被沖天火光照得通明奪目,夏昀 在問君爐旁忙著將燒紅的熱鐵折疊,鍛打,過泥漿,滲碳,回爐,周而復始,有時甚至連續幾天日日夜夜不休不止。
從六月上旬到九月中旬,又是近百日的夜以繼日,直到這個階段結束,淬火,冷鍛也順利完成,鑄劍的工作才終于告一段落。
這個過程在古譚珊看來漫長得很,但他偶爾還是會見不到夏昀 的人影,看樣子似乎還在兼顧其他事兒。
他再三盤問夏昀 去了哪里在忙什麼,夏昀 只說是尋些鑄劍配料,不願多談論此事。
古譚珊總感覺他有什麼事瞞著自己,可無論如何都撬不開夏昀 的嘴。
…………
轉眼已入秋。
這日清晨,夏昀 啃著果子邁進了蠢僕庵的門,他剛在一個小木凳上坐穩,就听到初現雛形的劍體說話了。
“你在我身上加了什麼東西?為何會有股特別的香氣?”劍體問道。
夏昀 將口中嚼爛的果肉咽下,說道︰“烏木沉香,這可是我的獨門絕技,可以將香味永久地封定于劍體中。”
“為何是烏木沉香?”
“我喜歡啊!”夏昀 看向劍體,說道︰“烏木沉香馥郁深沉,很對我口味,而且可以疏通經絡,安神助眠,等劍鑄好了,我晚上就抱著你睡覺。”
“……等等。”劍體有些慌。
夏昀 又啃了一口果子,莫名其妙地看著劍體說道︰“有什麼問題嗎?”
“睡覺時抱著一把劍……不舒服吧。”劍體道。
“我是指夏天啦,你身上那麼涼,簡直就是夏日解暑法寶!等到了冬天就丟得遠遠兒的。”
劍體︰“……………”
夏昀 將果核丟到旁邊的渣斗中,拿帕子擦了手上殘留的汁液,朝劍體走去。他將覆蓋了一層廢鐵皮的劍體拿起,湊到鼻間嗅了嗅,“還不錯,沉香味道不濃,剛剛好。”
劍體道︰“你應該對武器中的靈體很了解吧,比如靈體分級,靈體突破,化靈為魂等等這些。”
夏昀 撓了撓頭,撇嘴道︰“怎麼感覺你跟我師父一樣,在提問鑄器要領,答不上來就得罰敲手。”
劍體︰“…………”
這小子果然學藝有漏洞嗎?
“你突然說這些干嘛?”夏昀 將劍體放下,拿起了那把銼刀便開始給劍體去除表面的廢鐵皮。
劍體︰“我……”
銼刀打磨著劍體,劍體稍感疼痛,一時拿不準到底該不該跟他的新主人坦白些真相——
他此刻已經不再是靈體了。
自從夏昀 用一半的血跟他簽訂了銘文契約,他就在日夜的鍛打灼燒中穩步升級,以至于到了現在,他已經順利完成靈體的終極突破,從而化靈為魂——成為了劍魂。
從前的靈體五感不連身干,只是依附在鐵器物件中,但如今一切都打通了。
劍體已經完全成為了他的身體,劍體受到怎樣的對待,那麼他就能感受到怎樣的對待,除此之外,劍魂的他已經不再是一個光團,而是呈現出一個迷糊的人形。
夏昀 說晚上要抱著他睡覺,從前靈體的他不會感覺到什麼,但劍魂的他就不一樣了,他將會實實在在地感覺到夏昀 的觸踫;而夏昀 接下來的研磨工作對于他而言也將意味著刮骨剜肉。
總而言之,劍魂等同于人的靈魂,此刻的他除了缺少一具人的軀體,其他都已經與人沒有什麼分別。
“你說話怎麼變得吞吞吐吐了?”夏昀 口中問著話,手上的活兒沒有停。
劍體含糊地說了句︰“……疼。”
夏昀 停了動作,“你說什麼?”
“……沒事,你繼續吧……”
夏昀 狐疑地盯著他看了好半天,放在劍體上的手仔細感應著,果然發現了些不同尋常的氣息,這股氣息和他初次進入鐵塊的靈體虛境時感受到的氣息極為相似,是溫熱的,有生命力的。
一個驚天的猜測浮現腦海——
難不成是……器魂?
夏昀 觸踫劍體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怎麼會是器魂?
他先前從未遇到過器魂,只是听聞過武器的靈體突破成器魂的先例,因此他還不能肯定劍體內的氣息究竟是何物。
他全然沒有揭穿,只裝作不知情,繼續開始磨鐵皮。
漫長的研磨工作便從此開始了,巫靈山不再有打鐵聲,卻多了細碎綿長的研磨聲。
但好景不長,越臨近九月末,夏昀 的鑄劍工作變得越來越拖沓。他白日里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古譚珊好幾次去承酣閣探班都見他停工睡覺。
這一日,古譚珊心想著再去看一看夏昀 鑄劍進度如何了,剛走進承酣閣的後院,他就望見蠢僕庵的門敞開著,稀稀疏疏的打磨聲從里面傳來。他心想,這小子今日倒是沒怎麼偷懶,可一進屋才得知真相。
原來,夏昀 坐在小板凳上歪著頭靠在牆上睡著了,那把劍體懸空漂浮在板台之上,一塊磨石應該是被施了法術,正自個兒來回移動著打磨劍體,而板台上扔得到處都是反復修改的圖紙。
古譚珊朝板台走過去,想看個究竟,不料他才剛走近幾步,那磨石不知怎麼就突然停止了研磨,掉到了板面上,而那塊已經差不多成形的劍體竟閃爍起了青光,劍體散發出的寒氣咄咄逼人。
古譚珊莫名感到一陣強烈的威脅,他盯著那劍體看了好半天,竟有種跟一個人對視的錯覺。
他知道夏昀 所鑄武器很聰靈,卻沒想到能到達這樣一種境界。他看了一眼旁邊睡著的夏昀 ,青年人眉頭緊鎖,面色稍稍有些泛白。
在做噩夢嗎?
古譚珊想著,夏昀 或許是最近太勞累,便沒有叫醒他,將一旁桌子上的衣袍拿來給他蓋在身上,他最後又看了一眼閃耀青光的劍體,便出了承酣閣。
劍體也在古譚珊離開承酣閣之後漸漸平息了光亮。而夏昀 也緩緩睜開了眼楮。
“古譚珊來了吧。”夏昀 道。
“嗯,這人走路沒有聲音,氣息也微弱難察,我竟然沒提早發覺。”劍體說道。
“他的真身是若靈蛇,一日之內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遁跡匿形,且隨機而無定準,方才剛好趕上了。”夏昀 半睜著眼,還沒完全清醒,他近日有些嗜睡,這是心魔快要發作的標志。
劍體瞧著他的模樣,說道︰“你的心魔每年從十月持續到十二月,今日九月二十九,就快到了。對了,我一直想問你,我們結契之後,你的身體有什麼特殊反應嗎?”
“暫時還沒有。”夏昀 低頭給自己把脈,發現心魔已經出現了些許苗頭,他說道︰“保險起見,明日我回魔域。”
他起身將衣袍放回了桌上,打了個哈欠,又伸了個懶腰。
劍體道︰“這是要停工三個月了?”
他知道夏昀 鍛鐵的這段時間也時常會跑到魔域去,也不知道是去做什麼,但好在每次去都是當日返回,畢竟鍛鐵階段一環扣一環,耽擱不了。
但這次不一樣了,一來研磨階段不太依賴場地,夏昀 沒有必要始終待在靈域,二來,一旦心魔發作,夏昀 就不能輕易再出魔域。
夏昀 幼年在人間跟隨白染修行時也是一樣,一旦心魔發作,就會被白染強行關起來日日夜夜練境空韻心法,每年三個月被關禁閉不見日光,還要與心魔對抗。而即使心魔不發作,他還是要每天抽出三個時辰練境空韻。
那種生活在當時身為靈體的他看來,著實痛苦難熬。
一個半大的孩子而已,從小便要承受這般磨難,可到頭來竟還是無功而返。
夏昀 走到板台前將雙手撐在板面上,俯視著劍體說道︰“要一起去嗎?器具我全都帶上,不耽誤磨劍。”
劍體本以為它可以稍稍舒坦三個月了,畢竟磨劍對于他而言簡直猶如酷刑,但他還是沒有猶豫,說︰“去。”
自從他和夏昀 結契以來,漫長而無聊的鑄劍日常中充斥著他們倆的閑談嘮嗑、吵架互罵。
如此一來,兩人日漸對于對方的脾氣秉性有了深刻的了解,甚至生出了些離開對方就莫名不舒服的奇怪病癥,近些日子的研磨階段尤為明顯。
比如夏昀 完成一天的磨劍任務後,總要順手把他帶回承酣閣去,睡前一定要跟他爭吵幾句才肯安心閉眼楮睡覺,仿佛缺失了這一環節就睡不著似的。
而對于劍體來說,但凡哪一次夏昀 打磨完回承酣閣去忘了把他捎走,他就會生出一種被夏昀 拋棄的錯覺。而每當這時,他就會很自覺地從“蠢僕庵”一路追隨夏昀 到承酣閣,厚著臉皮去夏昀 的內室過夜。
一貓一劍越發形影不離,親密無間,但還達不到無話不談、彼此信任的地步。
就比如有關魔域的事,夏昀 總是很少提及。
無論劍體問他偶爾不見人影是去魔域做什麼,或者問夏昀 當年在魔域撿到他的具體細節……只要是有關魔域的,夏昀 都是三言兩語應付了事,仿佛沒什麼好講的。
“就是隨手撿到的唄……時間太久了,我都忘了。”
劍體不以為然,他看得出夏昀 有刻意回避的意味。
而這次夏昀 竟然主動邀請他一塊到魔域去,劍體倍感意外,他自然也不會拒絕。
*
次日,夏昀 沒有直接去魔域,而是先去了靈域的蒼莽草原,也就是他在靈域的守護地界。
蒼莽草原位于靈域的北部,一年四季都被一望無垠的靈草所覆蓋,總也望不見裸露的猩紅土壤。
如今臨近十月,淺紫色的霧浮靈佔據了草原的大半壁江山,放眼望去,紫紅遍野,分外妖嬈。
草原的中央立著一塊石頭,這石頭足有兩人高,墨底綠紋,光滑如玉,較平整的一側立面雕刻著一個大字——
“草”。
夏昀 來到種植霧浮靈的大片土壤旁,手提一個不大不小的麻袋便開始往袋子里裝采摘下來的霧浮靈花朵。
劍體待在乾坤錦囊里,通過虛透術觀察外面的狀況,發現漫山遍野的花讓他感覺很是熟悉,仔細一回憶,原來是他當初在夏昀 的內室桌案上見到的半枯萎的紫花。
劍體問他︰“你采花做什麼?要送誰?”
“這是藥。”夏昀 動作麻利,不一會兒已經裝滿了麻袋,他將麻袋束好後背在肩上,朝魔域趕去。
劍體問︰“治什麼病?給誰吃?”
夏昀 道︰“一位朋友,她魔體殘損,需要修復。”
劍體聞言不禁疑惑道︰“修復魔體為何要用靈域的草藥?”
夏昀 有些悵然地回頭望了望蒼莽草原,說道︰“蒼莽草原之下曾經尸海茫茫,而這些尸體都屬于魔族人,霧浮靈靠吸食魔尸生長,經年累月之後竟有了修復魔體的功效——我也是最近才發現的。”
劍體望著紫紅綿延的草坡,不知為何感到心頭一陣失魂落魄的惶恐。
靈域境內為何會埋葬那麼多魔族人的尸體?
他想開口問,但如鯁在喉。
…………
出了靈域地界,夏昀 的容貌就變了,他又將身上靈場收斂、魔息外放,這才去往魔域。
乾坤錦囊隔絕靈場,其中的劍體無法察覺夏昀 體內忽然消失的靈場,以及逐漸濃重的魔息,但他能看到夏昀 周身繚繞的些許紫黑的煙氣,意識到夏昀 將隱藏的魔息釋放出來了。
“你去魔域該不會要收斂靈場吧?”劍體問道。
“那是自然,要隱藏身份。”夏昀 答道。
劍體仍舊有些疑惑︰即使是收斂了靈場,但那張臉難道就不會被人認出來了嗎?畢竟他可是靈域女君的佷兒,又是六域頗有名聲的天才鑄器師呀!
“你這些年來往于靈域和魔域之間,為何從來沒有被人認出來?”劍體問道。
夏昀 低頭看著錦囊不說話,劍體也透過錦囊去瞧他,雖隔著一層布料和一層劍殼,但他們還是彼此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對視。
這種對視不同于眼楮和眼楮的對視,畢竟劍體此刻還沒有眼楮,只有目感,但僅僅是這樣的對視,卻猶如洶涌浪潮激打礁石,沖擊著雙方內心。
一人一劍相互看了良久,都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又過了半天,錦囊中的劍體才先開口道︰“你這張臉看起來……很想讓人欺負。”
夏昀 ︰“………你有病吧。”
劍體笑了笑,不再言語。
他覺得這副新面孔柔和圓潤了許多,不像他早已熟悉的另一副面孔那樣稜角分明。但那雙眼楮倒是沒什麼變化,他可以確信,是同一雙眼楮,只不過瞳仁由藍色變成了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