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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從人間雪峪返回上界靈域後,休養了十日,身上的傷才完全痊愈,精神氣也恢復了常態。他覺得近段時間來諸事不順,而那塊鐵正是罪魁禍首。
若非意外地發現了這家伙的存在,他也不至于著急跑去煙場找唐薪詢問方海樓的陣法要訣,結果在魔域折騰出那麼大的動靜,更不至于被迫回了一趟雪峪,被白染數落不說,他竟然還遭到了刺殺。
他心里有些怨氣,不過怨歸怨,他到頭來還是有點抵抗不了那個銘文契約的誘惑,想跟那塊鐵東西結契,只是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仔細商談此事。
很快入了六月,天氣日漸升溫,這日清晨,夏昀 還倦在睡夢中,閣樓五層內室的門被“砰砰”地敲響了,他從夢中驚醒,迷迷糊糊地掀了被子前去開門,沒想到敲門的是那塊鐵。
“你睡得可真沉,外面有人搖鈴都听不到?”鐵說道,他懸在半空中用目感打量著剛睡醒的夏昀 ,這貓的頭發亂成了雞窩。他又好奇地瞄了一眼屋內,發現夏昀 自己的房間比他睡覺的後院器坊要干淨整潔多了。
“誰來了?”夏昀 慢騰騰地施法查看承酣閣外的景象,發現是多日未見的斑斕洞的小仙僕,“哦,是小喜寶啊,你去給他開結界。”
夏昀 大概是沒睡醒,完全沒意識到鐵塊並不知道結界口令,又自作主張地把人家當僕從,抓住鐵塊就要將其丟出房門外,不曾想剛踫到那玩意兒就被極度的冰寒“燙”了手。
“你干嘛!”夏昀 嚷嚷著後退了幾步,作勢要離鐵塊遠遠的。
鐵︰“疼醒了?”
夏昀 ︰“………”
鐵︰“怎麼,不結契就想把我當僕從使喚?”
听到這話,夏昀 徹底清醒了,他實在看不慣這家伙一副傲慢不遜的模樣,他不屑地“切”了一聲,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披上掛在床邊木桁上的衣袍就出了門。
鐵塊望著他下了樓梯,又略微眼饞地看了一眼五樓內室里柔軟的床榻,沒再多停留,在空中轉了個圈也下樓去了。
*
小仙僕喜寶走進承酣閣時,見夏昀 正逍遙地躺在斜榻上梳發,那雙深藍的眼楮直直地盯著門口的方向,冷冷的沒有情緒,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視線中闖入了一個半大的小人兒,他才回過神來。
喜寶戰戰兢兢地走到夏昀 身邊,打算把懷里捧的一壇桃花釀放在了他旁邊的圓桌上,不曾想,本就不太大的桌面上已經放了一塊細長的鐵塊。
“含山仙君,這是浮麟仙君讓我給您送來的桃花釀。”
含山仙君指的就是夏昀 ,是其尊號,而“浮麟”乃是古潭珊的尊號。
喜寶余光偷瞄著夏昀 稜角分明的側臉,騰出一只手想把那塊鐵挪到一邊去,不料,被冰寒刺激地猛縮手,口中忍不住疼得叫出了聲。
夏昀 也不知道懷著什麼心思笑了起來,像拿剛出爐的燙手地瓜似的,幫他將鐵塊拿到一邊去,說道︰“小心點,這東西踫不得,珍貴得很,摸一次得幫我打掃三日的院子。”
喜寶被夏昀 唬得上了道兒,當那是什麼稀罕寶貝,眼神立刻變得肅然起敬,對著那塊鐵連連點頭,又愧疚地對夏昀 說道︰“仙君恕罪,我這就去幫您打掃院子。”
鐵︰“…………”
喜寶放下桃花釀正要轉身走,卻被夏昀 拽住後衣領拉了回來。
“別急著走啊,我還有話問你。”夏昀 放下梳子,拿過桃花釀掀開蓋子湊過去嗅,聞得辛溫酒香撩人心神,“古譚珊說你前些日子隨懷安出門了?上哪兒去了?”
喜寶兩只大耳朵抖了幾下,站直了身板兒匯報道︰“去了浪回灣,懷安哥去那里打理望生蓮,等結了蓮子還要過去一趟采來當藥材,浮麟仙君擔心懷安哥哥一個人忙不過來,于是命我跟過去幫忙。”
喜寶口中的“懷安哥”乃是巫靈山藏書閣的掌書,卻精通療愈術,對各種仙草靈藥更是耳熟能詳。
“這樣啊。”夏昀 心不在焉地听著,他對浪回灣的望生蓮並不感興趣,只是有事想找懷安,于是問道︰“那懷安這會兒在哪兒?藏書閣嗎?”
“是。”喜寶點頭應道。
“好,我知道了,你去打掃院子吧。”
“嗯嗯,我去了仙君。”
喜寶行禮告辭,任勞任怨地打掃院子去了。
鐵塊待喜寶走後,問夏昀 ︰“平日里承酣閣的院子該不會都是他打掃的吧?”
夏昀 清咳了一聲,想到自己先前各種坑蒙拐騙的手段,臉不紅心不跳道︰“是啊,怎麼了?”
鐵塊︰“他不是你的僕從,而是古譚珊的?”
夏昀 端起酒壇往口中倒,大清早空腹喝酒別提多痛快,他將一口辛辣咽下,拿袖子蹭掉口角的殘液,說道︰“是啊,蹭用幾次怎麼了?”
鐵塊︰“……”
蹭用幾次……他真好意思說出口。
“身為守護靈域蒼莽草原的含山仙君,為何沒有自己的僕從?”鐵塊問。
“我常年魔域、靈域兩頭跑,多個人在身邊不方便。”夏昀 又灌了一口酒,看向桌上的鐵塊,“你心疼小喜寶?”
“……同情更多一些,小家伙真好騙。”
夏昀 放下酒壇蓋上蓋子,順勢提起了結契的事︰“那你來做我的僕從?你替他幫我打掃院子?哦,不行,你只是塊鐵,只能拿來當擺件。”
鐵塊︰“………”
夏昀 面露遺憾,正要起身上樓去,卻听到那塊鐵發話了。
“打掃院子也不是不可以,又不是非要用掃帚才能打掃,況且我的作用不只是擺件,還能護你周全。”鐵塊頓了頓,按捺不住道︰“你的傷已經好了,打算什麼時候跟我結契?”
夏昀 嘴角微揚,他听得出這家伙的急迫,激將法對于這家伙來說竟然有點用。
“今晚怎麼樣?”夏昀 說著,抬步子上樓,雙手攏抓著長發高束于腦後,“我稍後出門一趟。”
“去哪里?”
“你別管。”
夏昀 不肯說,但鐵塊猜得出來,他應該是要去藏書閣找那個叫“懷安”的人。
*
果然如鐵塊所料,夏昀 上樓換了身衣裳,又打理了長發面容就出門去了,他被夏昀 告知只能待在承酣閣,不許亂跑,于是只能無所事事地到處亂竄。
承酣閣一層是廳堂,二層是茶室,三層書房,四層浴室,五層則是夏昀 起居的內室。他從一樓逛到了五樓,最終在夏昀 的內室門前停下了。想起今日清晨瞄了一眼的房間,鐵塊禁不住好奇,擅自推開了屋門。
居室很寬敞,整體被劃分為兩部分,由一道木格子拱門隔開。拱門內側用白紗遮住了床榻,拱門外則是一間小書房,擺放著桌椅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卷,大多是有關鑄器的典籍。而書卷上還隨意擺放著一些巴掌大的木雕或者金屬物件,鐵塊仔細觀察著那些無實際用途的裝飾物,大概能猜到是夏昀 閑來無事的手藝。
他又看向桌面,見上面鋪著一張宣紙,紙上不染墨痕,只放著幾朵花。花是紫色的,花瓣半枯不枯,應當是放在這里有些時日了。他想湊近仔細看看那花,不料身體觸踫到了白淨的宣紙,在上面留下了一點痕跡。
鐵塊不忍心看到那張白淨的宣紙染上污痕,想將其清理掉,可他又不敢輕易嘗試用冰寒術法,怕浸濕了宣紙,弄巧成拙,無奈只好作罷。
他有些痛恨自己如今這具身體,很想變回人的模樣。
沒錯,他原本是個人,只是曾經的記憶都缺失了,他記不得他先前的模樣,記不得在他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更記不得他究竟是怎麼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他只記得那七句銘文契約,除此之外,自打他在人間雪峪甦醒以來,他常常能听自己潛意識的呼喊——
找到他,重新結契……找到他,重新結契……
究竟要找誰?找誰重新結契?
這句潛意識的呼喊並不完整,鐵塊無法獲得更多的信息。不過他能推斷出他需要找的人很可能熟知銘文契約,而且兩人之前應該是結過此契。
夏昀 不認得銘文,更沒听說過這個契約,應該不是他要找的人。不過說來也怪,自打他嘗了夏昀 的血,就像是被這人的血蠱惑住心神,他竟然因此而不想再找其他人,他就想要夏昀 的血,只想要夏昀 的血。
*
夏昀 回承酣閣時已經是亥時,喜寶早已打掃完院子下山去了,夏昀 進了閣樓,發現一層廳堂不見那塊鐵東西。他挨個兒樓層找過去,最後竟然在五層他自己的內室床上找到了他。
“誰讓你躺這兒的?”夏昀 從床上抓起鐵塊呵斥道,好在鐵塊這會兒沒那麼冰。
夏昀 將其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不過鐵應該是睡著了,夏昀 罵完好半天後,才終于听到鐵塊遲鈍地發出一聲迷瞪的問話︰“嗯……你回來了?”
“你……”夏昀 听到這反應,只覺得頭腦暈眩發懵,他正想把剛剛對著空氣的咒罵再罵一遍,卻听到鐵塊又傳來一聲哈欠,問他︰“我們開始結契?”
夏昀 臉都黑了,他氣得把鐵扔出了內室,摔上門,自己累癱似地倒在了床上。
鐵塊再次飛進來時,看到夏昀 身心俱疲的模樣,自覺地準備出去不打擾他,不料,夏昀 叫住了他。
“站住。”
鐵塊停在半空中,閃了一下青光,“抱歉啊,剛才睡了你的床,應該是把你的被褥弄髒了……不過你的床比器坊的砧板舒服多了。”
夏昀 咬牙切齒,真想一把火燒了他,不過想到這家伙的修為,想到自己曾被他弄得滿身是傷,又想到銘文契約,最後還是忍住了。
他在床上翻了個身,俯面趴在床上,命令道︰“你給我過來。”
鐵在空中翻了個跟頭,難得听話地飛到了他身邊。
“我最後再問你一遍,結契之後,我的心魔能被壓制九成嗎?”夏昀 側了側頭露出臉問他道。
“幾率很大。”
“我想听確切的答復,你別再模稜兩可、含糊其辭。”
“………能。”
“好。”
夏昀 二話不說擼起袖子把胳膊伸向了鐵塊︰“那來吧。”
鐵塊靜靜地望著那只胳膊,看到上面有不少疤痕。
“你愣著干嘛?”夏昀 催促道,“是需要我自己開血口嗎?”
他說著便準備施法劃傷自己胳膊,卻被鐵塊用冰靈流打斷了。
鐵塊︰“可以換個部位嗎?”
夏昀 ︰“換個部位?都是我的血,有什麼區別嗎?”
鐵塊︰“嗯,有區別。”
夏昀 ︰“你想換哪個部位?”
鐵塊沉默了一會兒,壓著音調道︰“心髒。”
“你……”夏昀 的臉唰地白了,“你該不是要殺我吧。”
“我如果想殺你,干嘛這樣費勁周折。”鐵塊望著他緊張的模樣,忍俊不禁,又哄騙道︰“你不是要壓制心魔嘛,那自然是要拿心髒的血來做交換。”
事實上,他只是嘴饞,因為心髒的血最香甜。
夏昀 從床上爬了起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到“砰砰”跳動的心髒,他咽了口唾沫,問道︰“你沒有騙我吧。”
鐵塊本想說“沒有”,可當他看到夏昀 誠摯探詢的表情,一時啞巴了。
如果他是個人,此刻的反應恐怕會被夏昀 看穿吧。
“你說話啊!”夏昀 的語氣有點急。
“沒,沒騙你。”鐵塊中的靈體移開了目感,不敢再看夏昀 ,問道︰“你自己開血口,還是我幫你……”
他希望夏昀 說“我自己來”。
不料夏昀 說“你幫我”。
鐵塊愣了愣,看向盤腿坐在床上的夏昀 ,夏昀 正在解衣袍,將布滿疤痕的胸膛完全敞開在了他面前。
鐵塊望著他身上那些橫七豎八的印痕,明白是自己造成了,那日夏昀 施法逼他現形,他一時氣急,反擊得著實不輕。
他有些不淡定地問道︰“你確定要信任我?”
夏昀 沒接話,只拿起鐵塊將其放在了胸前比劃,問他︰“難不成又要刺進去?”
鐵︰“......嗯。”
夏昀 深吸了一口氣,將鐵塊放在了面前的床上,而他自己蹙著眉閉上了眼,說道︰“那就交給你了,血量你自己把握好,多了少了結契不成功可別怪我。”
鐵塊躺在床上觀察著他,遲遲沒有開始,夏昀 幾次三番睜開一只藍眼楮看到鐵塊還沒有開始,仿佛都松了一口氣。
鐵塊看得出來他其實內心有顧慮。
“你在醞釀嗎?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夏昀 問。
“馬上。”
鐵塊升至半空,來到夏昀 胸前,跟夏昀 對視一眼後,讓他閉上眼楮。
“我要開始了,你忍著疼。”
鐵塊亮起青光,只見一股青色靈流自鐵塊內部流淌而出,又流向夏昀 的心口,靈流接觸到皮膚的瞬間,皮膚就開裂溢血,不過血沒能順著胸膛流下,而是被靈流包裹著流向鐵塊之中。
血流得很慢、很慢,像是一根極細的紅色絲線,從夏昀 的心口處一直延伸到鐵塊內部。
夏昀 始終沒有感受到本該劇痛的心髒震顫,而是感覺心口處有明顯的抽離感,像是把什麼東西從他體內強行剝奪走似的。隨著血液的抽離,他還感覺到了一股溫熱的氣息在身體內聚集。
夏昀 睜開眼楮低頭一看,疑惑道︰“你不是要心髒的血嗎?怎麼不刺到深處,只在皮膚表面開血口是什麼意思。”
誰知鐵塊譏誚道︰“我騙你的,你還真信了......笨蛋。”
夏昀 ︰“…………你竟然——”
鐵塊︰“好了別說話。”
夏昀 還想說,可身體突然毫無征兆地刺痛了起來,那是深入骨髓的酷寒,讓他全身上下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我接下來要把你的脊髓封凍住,在解凍之前你體內不會造出新的血液,你堅持一下。”
“你…………”
夏昀 沒能說完,就歪著腦袋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