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鳴

第七章 試探者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秦關大人 本章︰第七章 試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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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北甲子河,冬日,雪止。

    農歷每月十五日為望日,十六日則為既望,這兩天的月亮在一月當中是最圓滿、最皎潔的。

    由于寒冷的西北風吹拂,天上濃厚的烏雲已經被吹散,顯出一派清朗之色。而自此向西有一座千年雪山,它在冬日漸漸沿伸開來,河水雖然在向東流淌,但十分冰冷刺骨。

    這天夜里,月明星稀,又有幾層輕雲搖曳,讓人看來格外幽靜。這在中原以及江南的文人墨客眼里看來是十分雅致的景色,值得為此吟詩作賦。

    而以辜可義為首的一干人在這天晚上打開了沉重的城門,五十幾匹馬走在甲子河南岸,各自瑟瑟地望著天上的明月,又望向仍處于寂靜的孤竹國。

    城中的兩百名守軍受到辜可義的命令出了城門,他們將兩艘擱淺的木商船墊了幾十根圓木,用力地向水邊推去,隨著兩陣巨大的漣漪蕩開,兩艘商船相繼進入水中。

    五十幾匹馬與五十幾名士兵便上了商船,除此商船底下還有劃船的人和臨時衛隊,這些人都是訓練有素的弓箭手,約有二三十人,他們在辜可義等五十幾名騎兵北上時上回到船面,負責探北者的撤退掩護以及長夜的警戒。

    “你們將城門關上,今夜的哨兵要比往日增設三倍,守備從此刻開始,直至我們回來,這期間一刻都不能懈怠。”辜可義沖城樓上的士兵們說道,又對兩艘商船上的人說︰“今夜沒有一個人能夠安眠,此行不是面對孤竹的士兵就是面對所謂的尸體。”

    這是越境之舉,他的手扶在船欄桿上,微微地顫抖著。他深深明白武裝越境即意味著侵略,而侵略的後果,必然是引來兩國的戰爭。

    辜可義的腦海瞬間又回到五年前的北伐,成百上千艘木船從甲子河下流處悄然夜渡,出其不意的連攻孤竹國數百里,最終卻倉皇南退。

    現在他面對的是連自己都將信將疑的月下食人者。

    辜可義活動了活動那快被寒風吹僵了雙手,將它們放在嘴邊哈著氣,又仍然不時向天上那論明月望去,這是無數人此刻的舉止,而白瑯單單對著水中的月亮發呆,不時搔弄著自己雪亮的白發。

    一旁正在用小砂石磨劍的刀疤臉看見辜可義這樣子就放下了手中的活,走了過來拍了拍辜可義的肩膀,將自己還沒喝的熱酒遞給了他。

    “怕了?”刀疤臉說。

    辜可義一句話都不說,他心想在北伐時連孤竹四虎之一的列哥保保都死在自己手上,還有誰可以有資格評價自己的膽略。撇了撇嘴,奪過了刀疤臉的酒囊大口地喝了起來,這時才說︰

    “下次可不許帶酒,行軍打仗,喝酒容易誤事。”

    刀疤臉又一把奪過酒囊,望自己嘴里灌了下去,抹了抹嘴巴,沖著辜可義笑著說:

    “末將領命。”

    咚一聲傳來,兩艘商船相繼靠岸,船下的人這時又分別負責給船拋錨及打樁子,讓船固定在岸。

    “我知道你們每一個人的名字,于朋、苟勛、李為……”上岸的辜可義指了指他身後的隨從,列舉了他們的名字。

    “如果喪命于此,我不會奪回你們的尸首,你們會永遠在甲子河北岸,甚至在一個月夜里與所有亡者一同甦醒,但我能做的就是將你們的名字寫在軍旗上,送到明昌城兵部尚書那里,讓你們的家人受到一份撫恤。”辜可義將馬騎在最前面,又轉過身來︰

    “但你們的家人或許不會因為你們的犧牲而自豪,他們是黎民百姓,他們只知道他們失去了傳宗接代的兒子。所以,請諸位務必以勇自御,竭盡全力回到關內,我等將策馬南歸。”

    辜可義說完,便率先垂範,縱馬北上,身後五十余人頓時提起了精神,也紛紛揚鞭而起。

    這是馬蹄聲第一次撕裂孤竹的寂靜。

    他們去往的方向是孤竹的衡雁鎮,當年北伐的衛軍曾駐扎在那里,是孤竹諸鎮中常住民最為稀少的一個鎮。

    白瑯騎馬靠近刀疤臉,問道︰

    “為什麼連一個影子都沒有。”

    “它門似乎討厭甲子河那樣的活水,有的甚至深居內陸,不過一旦被它們嗅到活人的氣息,它們會趕來。”

    過了些許時間,馬脖子處變得潮濕燙熱,仿佛有一股淺淺的熱浪在沖擊著士兵們那緊握馬韁的雙手。

    ——他們走了有一會兒時間了。

    “吁——”辜可義突然勒住馬韁,停了下來,他抽出刀指了指馬身子旁的青石,那上面有隸書題寫的衡雁鎮。

    “這便是衡雁鎮了。”辜可義對身後的人說道。

    于是眾人紛紛抽刀拔劍,小心地穿過一小片樹林望去,果真是一座死氣沉沉的鎮落。

    人們不禁對眼前的詭異現象感到驚駭,就連辜可義也開始屏住呼吸,靜靜觀察眼前的一切。

    這座雜糅著江南建築風格的衡雁鎮,讓衛人也頗為欣賞,古色古香的木樓上有著薄如蟬翼般的窗紗,就連樸素的土坯房也學著中原人張掛著各種門神,總之,眼前的房屋仍然高高低低錯落有致。

    但寂靜的妙處就是能讓一切美麗變得詭譎。

    疑慮重重之間,辜可義一干人按轡徐行踩著深雪走到了街道上,兩側的房子古拙沉郁,有些窗子仍是半耷拉著的,一陣風吹過去,便有咚——咚的聲音,讓眾人背後冒出一層層冷汗。

    白瑯突然止住,眉頭一皺,對街邊的一扇木門揣摩起來,暗暗說了聲︰

    “血!”

    在他神游間,刀疤臉接過他的馬韁將白瑯往前拉,將酒囊又遞給了白瑯︰

    “寂靜得可怕,你喝幾口罷壯壯膽。”

    白瑯這時毫無喝酒的心思,又把酒囊推了回去,伸手從懷里拿出個紅綢系帶,脖子後仰甩了甩頭發,就綰了起來。

    刀疤臉沖他笑了笑︰

    “雪眉兩抹,銀絲一束,那天我見到你這個孩子,我就知道了人們嘴里傳的羊白頭是什麼樣子了。”

    刀疤臉想借此緩和下白瑯緊繃的神經,此刻白瑯頗為冷峻,沒有任何言語上的回答。

    別人提起他的白發時他總是很反感,盡管人們稱贊他長得嬌嫩細膩,一頭白發也讓自己具備書中所言的陰柔氣,但他還是對提起他白發的人怒言回擊,不過現在白瑯連駁斥的憤怒也絲毫沒有,只是沖刀疤臉苦笑了一下。

    咚——咚咚。

    咚——咚咚。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捶打著木牆。

    辜可義將馬停下,伸手作止,一干人又默不作聲听著這個響動,連馬匹也幾乎處于靜止狀態,兩顆如黑曜石般的眼楮緊盯著眼前。

    這是一座三丈高的大糧倉,屹立在街肆的盡頭,恨不得與四周的杉樹比肩。

    它的周圍用木板加固了起來,兩扇木門上被釘了數不勝數的木板,一道道黝黑而扭曲的印記印在門上,而兩側卻有著用紅漆涂寫的“瘟”字,赫然在目。

    捶打木門的聲音就是從這里發出來的,輕微而陰森。

    突然間,人群中有一匹馬長嘶一聲。

    那糧倉里有如突然炸了鍋般的沸騰起來,整座屋子都在發出強烈的聲音,而透過去又能听見成百上千的掙扎嘶吼。

    辜可義這時卻下了馬,用火折子點燃了隨身帶著的火把,走到糧倉封鎖的木門前,緩緩地沖門縫里望去。

    咚一聲,那里面有幾陣猛撞的聲音,一只白色的眼楮剎那間從漆黑的倉內閃爍了起來,遍布著如針線般重重疊疊的血絲,那個長著鋸齒般的牙齒的嘴正在流著殷紅色的涎,染紅了地上的白雪。

    “撤!”辜可義猛然間覺得情勢不對勁,對身後喊一聲,立即回到馬上。

    五十幾人紛紛掉轉馬頭,群馬長嘶沖破了孤竹的長夜。

    陰風怒號,枯白色的草叢如浪花般攢動著,四面而來的是寂靜中的咆哮。刀疤臉也喊道︰

    “回到南方!”

    這時歸路一側的叢林間霎時間鑽出來了一個被開膛破肚掛著腸子的尸體和一個沒有雙臂的尸體,朝著辜可義等五十幾騎奔去,無臂尸體猛地撞在了馬頭前,讓那匹馬登蹄一驚,騎兵就這樣墜下馬來。

    于是隨後而來的破膛者雙手緊抱住騎兵的那顆頭顱咬了起來,似餓狼撲食,大開饕餮之口。

    所有人都能听見,他發出痛苦的哀號,從頸部溢出的熱血可以盛滿兩個茶碗,可是那名士兵到最後都沒來得及抽出刀做反抗。

    一旁的人都不知所措,他們的臉色全部變為慘白,看著它將那位年輕的士兵以這樣的方式殺死。

    而漸漸,兩側又跑來三四個尸體,尸體們比任何一名士兵都要凶猛,嘶吼聲打破他們的疑慮。

    又有兩名騎兵被尸體撲倒在路邊。

    “不要讓它們咬到你們!”騎兵後面的刀疤臉和白瑯策馬而來。

    兩人同時使著劍將那兩個正欲開口撕咬的尸體登即斬首,那掉落的頭顱滾在雪地上,漸漸涌出一灘漆黑的血水,兩側的騎兵見狀趕來又將他倆拉到自己的馬上。

    “不可坐以待斃,朝他們的腦袋砍去,不然今夜誰也回不到南方!”辜可義這時抽出刀沖所有騎兵命令道。

    于是前面的四十九名騎兵嘩一聲從腰間抽出刀來,黑夜之中五十二束寒光在此刻耀眼起來。

    兩側的尸體越聚越多,漸漸形成尸群。

    十幾具、二十幾具、三十幾具,誰也數不清。

    辜可義伸刀橫揮,斬殺了三具正向自己迎來的尸體,騎兵們也有的開始掙脫了內心的恐懼,將刀砍在尸體們的脖頸上。而有的被沖落下馬,十幾具尸體就撲在那個落隊的人的身上,那個被群尸擁圍的士兵竭盡全力地喊著︰

    “辜大人!辜大人!”

    辜可義回頭看見此狀,驚悸不已,又只得無奈的繼續朝南方趕去。

    “他們在月夜里無窮無盡,孤竹百余萬人,就有百余萬這樣的尸體。”辜可義暗暗自忖。

    方將阻擋的尸體拋于路後,前方零零星星的尸體又聚集在一處,白瑯一揚馬韁立刻沖在騎兵的最前方,對四個跑過來的尸體就像串糖葫蘆一般串在劍上,又猛地一抽出來向另一側趕來的尸體揮砍過去。

    他雪白的束發在月霜的映照下好似溫潤的白玉,但幾抹黑色的血跡染在了松散的發梢上。

    刀疤臉不由得一驚,對這個少年如此凶猛的身手感到意外,但嚴峻的形勢並不會給他如此多的時間去抒發欣賞與驚嘆之情,他明白他們必須得沖在最前面開路,身後的人或許是身經百戰的士兵,但面對如此凶殘的怪物,他們的確不能嫻熟的應對。

    于是他一把劍朝最前面的約有三百來斤的肥胖尸體擲去,那尸體登即倒在地上,這時刀疤臉的馬也趕來,他瞬間從尸體上抽出劍來朝周圍砍去。

    他們的周圍紛紛倒下了十幾具,而身後也已經廝殺為一片,辜可義在砍倒迎向自己的尸體外還不斷為身邊的騎兵解圍。

    不過遠水救不了近火,自己雖為皇城司曹司卻難以統籌兼顧,他的面頰上污血一片,眼楮的余光卻總能掃到周圍被撲倒圍食的士兵,他們臨死之前在竭盡全力的用手往上伸,這種既知注定要死,而仍為生命不斷掙扎的現象,是多麼令人感到可怖而無奈。

    最終白瑯和刀疤臉看到前面一泊月光乍現——映照明月的甲子河。

    “收錨——弓箭手掩護——”辜可義趕了過來,沖那里待定的二三十名人喊道。

    那守衛的二三十人登即從岸邊擺出半圓形的陣勢,將弓箭拉如滿月,引而不發。

    嗖——

    一名底角的弓箭手射出了第一箭,人們忽然明白尸體已經從東西兩面圍堵過來,再加上騎兵身後的尸體,形成了背水一戰的局況,于是幾十支箭在沒有得到命令的同時一齊向四周射去。

    足有幾百、幾千甚至幾萬,那個森林就好比蜂巢一般,騎兵的冒犯,使之涌出了鋪天蓋地的血影。

    “上船——棄馬——”辜可義對即將抵達岸邊的騎兵們說道。

    眾人得令以後紛紛下馬,有人倉促失神,從馬上一躍而倒,便被身後趕來的它們蜂擁作堵,死于自己的哀號聲之中,那放逐的幾十匹馬一時驚然便誤沖進尸群,成為它們的夜宴。

    辜可義等逐一地涌上商船,來不及的便跳入水中緊握住從船欄桿上順下的繩子,忍受著冰澈透骨的寒水,再盡力地向船上爬去。兩船的士兵看見活人已經陸續上船後,這才紛紛砍斷系著木樁的粗繩,船徹底離岸,駛向南方。

    “潰不成軍,五年前的北伐也是這樣退回關內的。”辜可義心有余悸地說道。

    “只剩下二十幾名騎兵了,剩下的都在對岸,它們……”白瑯將紅綢系帶解了下來,散開白發默默說。

    “我會將他們的名字寫在軍旗上,遞交給朝廷,明日,我就會派人向朝廷致書通報。”

    辜可義一干人上岸後迅速回到城樓上,立刻命令兩名士兵用木杵敲響銅鐘,發出渾厚而可怕的哀聲,四支號角也壓抑而嗚咽地吹來,烽火台如明星般被點亮,衛北之關東西線的城樓上漸漸連接為一條冒著青煙的火蛇。

    一千名守關士兵在冷風中矗立,怵目驚心地望向岸北那些數以萬計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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