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zone.io,最快更新大楚820 !
滑國(今河南睢縣西北),周朝姬姓封國,爵位為伯爵,為鄭國東邊的一個小國。由于國家小,經常受到臨近的國家欺負,不得已,就成了鄭國的附庸國。
後來,鄭國投奔了楚國,滑國覺得自己也成了蠻子一黨,清高之下也拉不下面子,覺得旁邊的衛國人不錯(“衛多君子”),也是一個好的歸宿,就投奔了衛國。
鄭國覺得滑國這種行為是背叛,于是攻打滑國,被迫讓滑國重新服從自己。
滑國雖然名字里面有滑字,但做國一點也不滑,相反還很固執,等鄭軍撤回國後,滑國又再一次的倒向衛國。鄭文公很氣憤,覺得滑國做國不守誠信,等楚成王將宋襄公送走後,鄭文公又一次的攻打滑國。
好久沒活動筋骨的周襄王看不過眼了,他覺得鄭國也是牆頭草,今天親齊,明天向楚的,後天指不定又會向誰拋媚眼,比滑國好不到那去,于是正義感爆發,派使臣去勸說鄭文公不打了。
鄭文公此時仗著楚國撐腰,覺得自己的國事,輪不到周天子來指手畫腳,一不做二不休的將使臣扣押了起來。
這下子惹了大麻煩了。雖然平時大家都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表面上畢恭畢敬的供著,私底下還是我行我素,除了鄭莊公射了天子一箭外,大都沒有什麼出格行為。
但只要是誰敢欺負周天子,那等于是背石頭上山——自找麻煩。
鄭文公扣押天子使臣,等于說是綁架了周天子,也綁架了道義,這下給好事諸侯抓住了把柄,不管他們之間有什麼私人恩怨,這個時候一定會聯合起來對付他,一時之間鄭國成為眾矢之的。
表現最為積極的就是宋襄公。
鄭文公去年在盂地會盟上,第一個舉薦楚成王,讓自己錯失盟主之位不說,還眼睜睜的讓自己成了楚囚,忍辱之下才逃離魔爪,活成了一個大笑話。這次又仗著楚國這個後台,把周天子的使臣給扣押了,完全是把周王室不放在眼里。
宋襄公很義憤填膺。
公元前638年夏,為給周王室出口氣,更主要的是要一雪前恥,宋襄公組團衛、許、滕三國,伐鄭。
鄭國還是老樣子,向楚國求救。
楚國也還是老樣子,去救鄭。
幾年前,齊桓公率聯軍來打鄭國的時候,楚國采取的是圍許救鄭,那個時候同齊聯軍正面對抗還是有不小壓力的。
自從齊國國衰,中原再也沒有能力,組織同楚國相抗衡的軍事力量,楚國猶如一只渾身散發火焰的鳳凰一樣,燎原中國。
這一次,楚國沒有照搬原來的做法,采取圍攻其他的國家來救鄭的間接戰法,當他得知宋軍主力傾巢出動的消息後,矛頭直接對上了宋國。
消滅了宋軍主力,等于把同自己競爭霸主的對手從名單上抹去。
宋國得到消息,馬上從鄭國回防,在泓水(今河南柘城縣)東岸排兵布陣,等待楚軍來臨。
楚軍到達泓水西岸,看見宋聯軍在東岸嚴正以待,自己也排兵布陣,等待聯軍過河對決。
兩軍堅持良久,誰也不過河,都等著敵方過河,然後在渡河中途發動突然襲擊,一舉殲滅。
又堅持良久,楚成王對宋襄公喊話,讓宋襄公過河來戰,楚軍絕不乘人之危。
宋襄公上過一次當,任憑楚成王如何打保票,都堅持不過河,並且讓楚軍過河,自己發揚禮儀,也絕不乘人之危。
楚成王仔細一想,檢討了下自己曾經做的一些事情,確實不被人信任,就同宋襄公口頭約定,等楚軍過河拉開陣勢以後雙方再行對決。
宋襄公滿口答應下來。
這年頭誰都不傻。
等楚軍開始渡河的時候,大司馬公孫固湊到宋襄公耳邊,說自己兵少,面對面的打是打不贏的,讓宋襄公發動突然襲擊,一舉擊潰楚軍(“彼眾我寡,可半渡而擊”)。
宋襄公自信滿滿,認為楚兵甲有余,但仁義不足,自己兵甲不足,但仁義有余,宋軍是仁義之師,宋國也是大商後裔,雖然亡國了,但風骨猶在,怎麼能趁人家渡河攻打呢?
宋襄公認為,同強大的楚國打仗,一定要在“仁義”的層面打敗楚軍,如果“擊其半渡”,即使贏了,也勝之不武。
何為“仁義”層面?宋襄公在戰爭中通過實際行動做了具體詮釋——“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不以阻隘也”。意思是說仁義之人不攻擊已經受傷的敵人,不捉老人,不憑借險隘地勢取勝。
以現在戰爭的思維方法,我們很難理解宋襄公當時的想法,這也不能怪他,當時也沒有所謂的“兵者,詭道也”之類的說法,因為商和西周早期的的戰爭觀是“以仁為本,以義治之”,雙方打仗,不僅約定了地點,還要約定時間,這樣雙方才能打起來,所謂“結日定地,各居一面,嗚鼓而戰,不相詐”(《司馬法》),類似我們上學時打群架的概念。
另外,當時的戰爭受周禮的影響,也起到很大的約束作用。《赫遜河畔談中國歷史》一書中就曾說“春秋時代的車戰,是一種貴族式戰爭,有時都以競技的方式看待,布陣有一定的程序,交戰也有公認的原則,也就是離不開禮的約束。”
《左傳•曹劌論戰》中就講了一個例子︰公元前684年,齊國攻打魯國,齊軍三次擊鼓進軍,魯軍不應戰。按照現在的做法,管你應不應戰,打了再說。但齊軍被“禮”約束,刀劍都出鞘了,跑過來一看魯軍不接招,只好退卻重新進軍。
魯國接連搞了三次假動作,搞的齊軍士氣懈怠,斗志全無,被魯軍找準時機,“遂逐齊師”,然後“齊師敗績”。
這場戰役便是著名的長勺之戰,也是成語“一鼓作氣”的來歷。
這里提到的“禮”,就講究公平、仁義、道義,實際上就是古代戰爭中的貴族精神。所以戰斗的過程中帶著很強的禮儀性和程序性,比如,說好出拳絕不使腳,說好打臉也絕不會踢襠,你受傷倒地了也沒人補刀,你年紀大了我還讓著你,你逃跑累了我扶著你歇歇,大家按照既定的規矩進行戰爭游戲,沒有尸山血海的慘烈,也沒有白骨沃野的慘狀。
可以說,春秋中前期的戰爭往往是象征性的,是諸侯為了爭奪霸主地位、地盤、或者講道理說不通的情況下而進行的軍事展示,戰爭的目的只是要打贏你,點到為止,讓你听話臣服即可。這樣的戰爭烈度不大,規模和過程都比較短,傷亡也比較小。即使是滅國,也只是滅了祭祀,人還是給你留下。
直到本次的泓水之戰前,戰爭都是一種爭霸游戲。
直到楚軍全部渡河,布列陣勢完畢後,雙方擊鼓交戰。
宋軍不殺傷重之人,不殺老人,楚軍不管這一切,不管你是傷重還是老人,整咽氣再說,殺了人再把首級割下來,首級多了裝不下,就把左耳割下來方便再戰,一氣呵成,絕不含糊,這也是楚國在征服長江流域野蠻部落的常用手法。
宋軍那里見過如此血腥的戰爭場面,說好的“仁義”之戰呢?只見楚軍將宋軍砍得人仰馬翻,血流成河,伏尸百里,慘不忍睹。
這個時候,中原人才意識到,戰爭的性質變了,戰爭不再是貴族之間的儀式和游戲,不再是高階武士的專利了,而是關乎勝利,關乎消滅一切有生力量,關乎所有人你死我活的殘酷搏殺。
當楚成王把俘虜、首級和左耳炫耀給鄭文公和文羋(鄭夫人、楚成王的姐姐)看的時候,戰爭也成為了政治和外交的極端殘酷,是一種不惜以犧牲生命為代價的野蠻行徑。
泓水之戰後,兵者詭道和攻城滅國變成了戰爭唯一的手段和目的,為了美化戰爭,政治家甚至將戰爭人為的藝術化,升華戰爭成為標榜實力大國的一種自我認同方式,當某些國家用飛機炸彈等人間殺器催生愛國情懷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那些在戰爭中失去一切的痛苦。
宋襄公在此仗中就失去了軍隊,失去了信任,失去了霸主,失去了生命,更失去了他對于戰爭的幻想和童話。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楚成王,以一己之力開創了一個漠視生命的野蠻時代,一個將戰爭演繹的如此殘酷,“墮其城,毀其國”、“掠于饒野”,也如此的影響深遠。
此時的楚成王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被鄭文公奉承的忘乎所以,走的時候還不忘將鄭文公和文羋的兩個女兒、自己的兩個佷女帶回楚國納為妾室,鄭國大夫叔詹嘆息道︰“楚王恐怕不會得到善終了。”
公元前637年,宋襄公箭傷發作,不治而死,葬于襄邑(今河南省睢縣),兒子王臣即位,是為宋成公。
當一個社會以“成王敗寇”為評判標尺而罔顧規則,漠視人道,大談功利主義時,世道就偏離了原有的軌道。後世關于宋襄公評價很多,大多說他墨守成規、行為迂腐,不審時度勢,不順應形勢發展而調整外交和軍事策略,面對豺狼楚國,陶醉在自我設想的溫文爾雅的貴族風度氛圍中,其結果只能是以悲劇結局。
有一位偉人評價宋襄公的“仁義”是“蠢豬似的仁義道德”,我不太認可,相反,在禮樂崩壞、人心不古之時,我卻從宋襄公身上看到了秉持禮讓的精神。
“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恰恰是許多像宋襄公這樣“愚蠢”的人,才讓中華禮化的核心,才讓中華文明成為我們的驕傲。在我們很弱小的時候,就是這份驕傲,讓我們有了文化的自信,才讓泱泱大國有了騰飛的可能。
古之俠者,重大義,輕生死。這是一位舊貴族最後的操守與德性,就如同我們每個人一樣,都在守護著心中那份不為人知的傳承。
宋襄公,一個堅守道義的失落貴族。
反觀得意的楚成王,宋襄公死了後,宋國臣服于楚,楚國勢力直達黃河流域,黃河中游國家,盡皆服楚,楚國也成為當時最強大的霸權國家。
上面所述“當時”這個詞的語義背景,是全世界。
小兵張嘎說過,別看現在鬧得歡,小心將來拉清單。泓水之戰的第二年,有一個將來給楚成王拉清單的人,正在趕往楚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