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緣起!
□□燕子幾時回?夾岸桃花蘸水開。
春雨斷橋人不渡,小舟撐出柳陰來。
——《春游湖》
日頭早已日上三竿,應律卻仍躺在榻上眯眼。昨晚回來的晚,又受了寒,回了水雲間片刻,便發起病來。好在竇京遇給的藥帶在身上,一顆下肚,緩了小半個時辰,才漸漸平穩了呼吸。听得靈芸在外頭大叫,“小姐,小姐,該起了!”她睜開眼楮,心笑這丫頭應當也是才起。受不得靈芸叫喊了,當下便想用手支起身子來。誰料手腕竟似無骨,使不得半點兒力氣,身上冷汗直掉。用手一摸額,才恍覺自己已在低低燒著。
“靈芸”她低低叫喚,外頭的丫頭听她叫喚,推開門便走了進來。靈芸見她一身無力,額間虛汗不止,便知道自家的姐兒病了。她扶著應律坐起,便開始淌眼淚,“小姐你是怎麼了,靈芸不過一晚未守著你,你便把自己弄成這樣了。”
喬應律想,她對靈芸這個丫頭最大的期盼,就是希望她不要動不動紅眼楮,淌眼淚,像是砸了咸水罐子似的。“我不過患了風寒,到我病死時,哭不死你。”她沒好氣的嘟囔著。
“那我去給小姐找大夫!”
話音剛落,月娘便已踏進了水雲間,身旁還跟著一個提著醫箱的女子。“不用了。”後又沖著靈芸一撇嘴,“你在這里哭了這許久的功夫,我已經把大夫找來了。”只見月娘恭敬的朝身旁的女子行禮,口中道“還望大夫能醫好這位女客官的風寒,越快越好。”
“自然。”那女子似是有些倨傲,提了醫箱走來。喬應律這才細細打量起這個醫女來。柳眉杏眼,好有靈氣。她打量這女子時,對方也在看她,邊瞧邊皺眉。應律問“你看我做什麼?”
少女沒理會,自己施起針來。不多時,應律便覺得自己一口氣忽然順暢起來,整個人都有力了幾分。她只覺著這一手妙手回春之術,真真是化腐朽為神奇。她從前瞧過的名醫也不算少,無人有這少女七分嫻熟。
應律只想了片刻,少女卻已經離開。她問一旁笑吟吟的月娘,“方才那醫女是誰?可是哪位脾氣古怪的前輩易容而來?”月娘搖搖頭,“她倒不是什麼前輩,正是個小姑娘。要說起她的名頭,你或許也是听過的。宛城鳳鳴山上有個神醫,膝下有位神鳥仙子,就是她了。”
她一下想起竇京遇常同她提及的“雀兒”,當下笑問道“竇宛雀?”
“是了,你果然知道她的名字。”月娘大笑。“對了,甦公子囑咐了,要你整好衣衫,午後隨他去畫舫听曲兒。”應律本想拒絕,後又想到二人多年未見,好容易讓他招待自己一回,便點了點頭。“行。你要他來接我便是。”
胡亂吃了點點心,填飽了肚子,甦燮也來了。“怎麼樣,病好些了?”他問。應律撐著腦袋點了點頭。
“好些了便陪我去畫舫上听曲兒。”他沒有坐下,只是對懶洋洋的應律道。
“你從前有沒有听先生講過一個詞兒,叫‘憐花惜玉’?”喬應律不滿的抱怨,誰知甦燮展顏一笑道“我沒有念過學。”她听了此言,心下卻想,沒有念過學才有鬼,如今耳听八方,見識也廣,一手小楷都寫的端正有力。忽而轉頭一思索,他自小便被困到喬府後園,倒真沒有機會念書,大概是近兩年才讀起的。應律不禁暗暗咂舌此人之聰慧。
二人也不多說,應律喚上靈芸便同他往外走。悅來客棧外穩穩停著兩架馬車,她剛要同靈芸一齊上一輛車時,被甦燮攔下了。只見他搖搖頭,指著另一輛馬車旁站著的一個緋衣姑娘,道“不行。我討厭與她共乘一車。”應律放眼一瞧,那姑娘尷尬的沖她笑笑,點點頭。
“罷了,靈芸,你便同她坐一輛車。”喬應律無奈的趕走了眼淚汪汪的小丫頭,對甦燮一撇嘴,“怎的,得逞了吧。”他粲然一笑,扶著應律上了車。
應律其實猜得到他幾分心思,卻只當他還是少年心性,再說多年的感情,並不見外。二人上了馬車,她便問甦燮“你是如何尋到竇宛雀來與我瞧病的?”甦燮則是漫不經心擺弄著車上一組茶具,嘴上答著“她正找你,我以為你正要她瞧病,便悄悄告訴了她。”
“你說我變了,你自己倒也變了許多。”她道,“從前在後園里,我以為你是妖精。便以為你不要吃飯歇息,你就當真整整餓了兩天,睜了兩天的眼。我再次去時,你倒聰明了,開始要我給你點心,也不理我,就這麼睡過去了。”
“可你睡倒是睡啊,攔著我不肯讓我走。自己吃著點心呢,不許我吃飯睡覺,愣是把我憋了兩天,險些折騰掉一條命。”
“現在倒擔心我死了?”
甦燮听她一番冷嘲熱諷,沒什麼表情,想了一想,老老實實點頭“我從前做的錯了。是擔心你死。”
應律想起他那一番瑕疵必報的動作來,只以為這話是在譏諷自己,當下便不做聲,默默看窗外。忽而一雙手伸到她面前,她抬眼去看,手上有杯茶。手是甦燮的,應律白了一眼,道“我不喝苦茶。”
“是茅山銀針。”
她拿鼻子嗅了嗅,微驚,轉頭看向甦燮道“我以為你只喝普洱。”只見他點點頭,“我確實只喝普洱。銀針是給你喝的。”應律抬眼望去,見馬車中央的小案上,擺了兩壺茶。一壺清茶,一壺苦茶。不過普洱的味道太重,將銀針蓋過了,她這才以為只是苦茶。
接過甦燮手里的茶盞,輕啄一口,倒真覺得這茶別有風味。她頗有興致的問甦燮“你這葉子哪里尋來的?”他搖搖頭,“不知道。”
見應律還是一臉疑惑,開口解釋道“我讓緋銀給我弄點好葉子,她就給我拿來了。”應律想起剛剛那個緋衣女子,想必那就是甦燮口中的緋銀了。听他此言,應律不禁又黑了臉,這小少爺,現在倒是過得舒坦,整個一傻白甜。又想了想,照顧如此一個瑕疵必報的小少爺,那緋銀怕是吃苦了。心中不由泛起淡淡的同情。
悅來客棧離月湖不遠,兩人一言一答間,馬車便已經停了下來。
畫舫是甦燮早早就租好的,幾人一上船,便坐了下來。喬應律恢復了清冷的樣子,甦燮又開始挑三揀四。“我來這兒是听曲的。”他挑挑眉,對給他沏了一杯茶的小伙子道。那小廝陪著笑,道“客官來了,自然得听曲兒。”當下拍拍手,船頭便走來一個怯怯的姑娘,抱起一把琵琶,輕聲彈唱了起來。
“佳人淚,落玉盤,翡翠碎。
妝容花,思朝暮,淚瀾潸。
應有悔,千里隔,遙相對。
落嘆人,憔悴有,情難相隨。”
應律听著倒還中听,小姑娘百靈鳥似的嗓子,唱什麼都好听。只是甦燮面色不好了,他把頭微微低垂下去,使人瞧不真切他的臉色。
忽而間,只听見玉器碎裂的聲音。唱曲兒的姑娘嚇得輕叫一聲,縮成一團,好不惹人憐愛。應律循聲望去,原來是甦燮砸了手中的茶盞,嘴里淡淡道“我來這兒是听曲的。”又抬頭看那小廝,眼神似要將其凌遲,“你給我听的是什麼?”
那小廝趕忙撲地磕頭,知道糊弄不過去了,連聲討饒。“公子爺饒命,公子爺饒命。小的實在是得罪不起那貴客啊!雖是您先訂下的鶯鶯姑娘,但那頭要,小的也是在水上討生活的人,上有老下有小的,無奈啊!”
“去哪了?我接回來。”甦燮起身,一旁的緋銀也忽的跳起,主僕二人倒真是要去搶人的模樣。“旁邊那只雕了金字的畫舫”那小子話還沒說完,那兩人便已經走了出去。
應律聞言,心下也知曉幾分。金字畫舫,想來是皇室了,怪不得這小廝寧肯得罪甦燮這小子,也要把人調走了。卻不知,甦燮向來吃不得虧,即便是宋家的人也一樣。
她輕聲嘆了口氣,去扶起中央那抱琴落淚的小姑娘,難得溫柔道“莫要難過了,你唱得很好听,肯不肯再唱一遍給我听?”
小姑娘怯怯看她一眼,抹抹眼淚,點了頭。
“夕陽里,送你
綠羅衣,年年芳草萋萋
難相聚,何苦相遇
咫尺近,恨無只言片語”
琵琶聲清麗,曲子也動听。她就坐到地下的毯子上听,听得她一陣恍惚。上一次到畫舫听曲兒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好像是許久以前,她還是喬家大小姐的時候。那時畫舫的管事還是個老頭,姑娘們的曲兒都是他寫出來的。請了專門的樂娘來教,一個個都是嫻熟無比
“這位小姐!您快出去,剛才那位公子哥兒和那金字畫舫上的人吵起來了!”方才跪地求饒的小伙子又慌慌張張沖進來了。應律皺眉問“你是畫舫的管事?”那人搖搖頭,“管事是我師傅哎呀,小姐您快隨我出去勸勸你那哥兒!”
應律無奈,只得出了船里的小花廳。誰知前腳剛踏出便听到一陣熟悉的聲音。
“喬姑娘?”
她抬頭見了來人,心里一陣苦笑,不是宋慎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