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緣起!
“宋六爺。好巧不巧。”應律硬著頭皮笑,甦燮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他朝宋慎古怪一笑,“煥之真是知禮法的謙謙公子哥兒,搶去的曲兒莫不成更好听?”
喬應律听他叫宋慎煥之,便知他們定是熟識,當下松了口氣。可轉念一想,那小廝為何慌張跑來給自己報信兒,道是吵起來了?
“千金閣的少閣主也是多才,扯起嘴皮子來倒比橋洞里那講書人更要厲害。”一向好脾氣好言語的宋慎也開始反起嘴來,應律便心道,糟了。甦燮這脾氣她比誰都懂得,自小是挨了他的折磨,要說動起真格來,宋慎肯定是先被氣死的那個。
見兩邊都是箭弩拔張的模樣,應律趕緊笑勸甦燮“你莫再同宋六爺耍嘴皮子了,我覺著里頭那小姑娘唱的曲兒便好听著呢。”甦燮張口要反駁什麼,宋慎便先他一步哈哈大笑,“原來是喬姑娘要听鶯鶯姑娘的曲子,既然這樣,讓姑娘一同來听曲又如何?”
應律知這二人是杠上了,只撓頭呵呵直笑,不過眼里卻盡是無奈。照理來說,她現在為宋慎做事,算是他的幕僚。可一沾到甦燮,她就頭疼。二人的交情十分深厚,甚至比同徐戎川還略略厚上一分。她方才光知二人熟識,卻不知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她不過去了青雲山幾年,回來又躲到登州一帶,消息卻如此閉塞。“多謝六爺好意,應律還有些私事要處理。”她拉著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甦燮就要進畫舫,誰知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女子的聲音。
“慢著。”應律轉過頭去,出聲之人午前還與她有過一面之緣,正是竇宛雀。她頓時覺得又好笑又好氣,一個半個的,全都勾搭認識上了,只剩她一個還蒙在鼓里,傻愣愣擔憂。“罷了。”不等竇宛雀開口,她已經脫口而出,“你們愛爭嘴皮子便爭,我沒這好心腸來當和事老。”話畢,便徑自走進了自己的畫舫。
甦燮捋了捋被她扯皺的衣袖,神情淡淡,看著湖水里游動的魚。竇宛雀似是沒有想到應律也會鬧脾氣,同樣,一直覺得她好脾氣的宋慎也微微失神。“承豫喜歡這姑娘”竇宛雀低聲嘟囔,似是不敢相信。這丫頭,脾氣比自己還差!
只剩甦燮一人,心情不知為何出奇的好,哼著小曲兒慢悠悠走回了畫舫里頭。緋銀默默跟在後頭,自始至終未發一言。
“雀兒姑娘,咱們也回去如何?”宋慎又恢復了溫潤公子的模樣,對著竇宛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宛雀放眼望了望那看似毫無波瀾的畫舫,輕嘆一聲,無奈回了自己花廳。
“你為何生氣?”甦燮一進花廳,便坐到喬應律身旁。見她仍是一副氣鼓鼓的模樣,淺淺一笑。應律見他笑,怒火愈發旺盛了些,“你這妖精,總給我找些爛攤子。你說說,可會自己收拾。到時宋慎坐上了皇位,瞧你如何是好!”
“原來是為我生氣。”他笑。甦燮心中早便知道,如今不過調笑她兩句。而後斂了笑臉,正經道“你須知你我都不必怕他。以後有事你便盡管做,我保證讓你一路惹禍到底,暢通無阻。”他的應律想做什麼便做,誰也攔不了。
喬應律笑他自大,“你倒說說,你要還在這大瀛國境里,天子怎麼奈何不了你?”
“不呆了便是。”甦燮淡淡回道。
瞧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應律才想起他似是無家可歸,也不知是哪國的人。語氣緩了緩,苦笑說“你是可以,我不行。”
“為何不可?”
應律起身踱步,斟酌片刻,才輕輕言道“你知我喬府因火而亡,其實不然。尸骨無存,證據也都銷毀無跡,只剩下一個人證,可誰又會听?我得光我喬家,找出滅門真凶,給予其應有的懲戒。”
“既然這樣。”甦燮笑笑,“我幫你便是。”
“往後你做什麼都告知我一聲,我予你消息,我予你良策。你一個女子,並非要事事親力親為——再說你又是個病秧子,練不了武,真要做點什麼,指不定還礙事。”
听他此言,開頭應律還覺得頗為感動,越往後面色越黑。妖精果然改不了本性。
半月後,南華殿。
“今日是殿試的日子?”宋冽兩指輕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放下了手邊的奏折。他起身伸了個懶腰,一旁候著的常德海常公公趕忙從宮娥手里端著的面盆里撿來一塊熱帕子,遞給宋冽,嘴里回道“正是。五殿下近日來政務繁多,勞心勞力。老奴以為,這殿試亦可推上一推。”
只見他一抬手,“不必了。想來考生都已在保和殿候著了。你這便隨我過去。”
二人到保和殿時,考生也不過才才入場,正點名。宋冽走到偏殿看著,只見此次殿試的三百名考生,皆是一身白衣儒服。點名的李公公聲音也徐徐傳來,“應試者,孫季夫。”“到。”“應試者,王正一。”“到。”“應試者,方有明。”“到。”最後一名應試的考生也已點名完畢。李公公當即合上手中的花名冊,高聲道“考生入座。散卷。”
今年的殿試題目,考的簡單。宣紙上只單單一句,如何是強?幾人執筆猶疑,竟遲遲不能下筆。好在應試之人,多半不是平庸之輩,思索了片刻,倒也行雲流水的書寫起來。待他們洋洋灑灑寫了大半時,宋冽從偏殿來了正殿。他在考生之間徘徊著,也細細看過他們的考卷。倒是有一人,寫的倒是中肯。
他記得那是《中庸》上的一段原文。
子路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宋冽從前雖宮里的太傅念學時,便背過此篇。不過他瞧著那考生的見解,倒是頗有獨到之處。一時間,竟看了許久。直至李公公喊停,他才看那考生一眼,回了殿上的龍座。
收卷後,十幾個主考官便開始閱卷。一個時辰過去了,一甲,二甲,三甲,也有了定論。只听得主考官報了中榜之名。
“一甲第一名,河南汝陽黃之中。一甲第二名,襄陽陳子儀。一甲第三名,襄陽孫季夫。”
“二甲第一名,登州段可富。三甲第一名,襄陽徐如欽。”
而後開始念卷,眼見便念到末尾了。宋冽听聞,眉頭微皺,抬抬手示意那考官停下。“我方才倒見一考生,行文見文采飛揚。為何沒有他的名姓?”說著便把那中庸上的文章背了一遍。十幾考官大驚,忙翻卷將其尋出,恭敬遞給宋慎,道“此卷考生乃是襄陽方有明。”宋冽接過,又翻了翻,嘴上道“我瞧著不錯,狀元郎便是他了。”考官們紛紛低頭躬身,哪敢說不,連連應是。
“後頭的贊拜行禮便免了,積下的奏折還多。”他口里說著,便喚了常德海走了。
而那方有明愣愣站在殿上,竟是有些酸鼻子。
再說喬應律,畫舫之事已過半月。期間,宋慎托人給她送過一封信,大意是雲府三事,其中之二已妥善解決。只是雲尋薇那件事,他也頗為頭痛。平日里兩家並無來往,無青也不是什麼上得了身份的人,這樣一個人,哪里好找?應律見此,便知強人所難了。筆下回道,此事自己便能解決,附上幾句客氣感激的話。
雖說如此,她已到雲家拜訪過多次,雲尋薇皆是閉門不見。雲父雲母也只得無奈嘆息。此時正憂心著,甦燮又來了。靈芸小丫頭見他一來,便湊過去問“甦公子這回來看我們家小姐,帶了些什麼點心?”應律瞧著,無奈搖搖頭。
甦燮每次來訪,必要帶上一盒聚保德里的花樣點心。靈芸哪里知道,這點心便是特地給她準備的。甦燮要說脾氣偏執古怪,倒也不,收買小丫頭倒是有一套。都是好友,應律也不怕他耍什麼花樣。
“今兒來又是何事?”她問。上次畫舫一行,應律便知道他是這襄陽城中有名情報閣——千金閣的少閣主。五六歲開始,他們便是認得的了。那時候甦燮莫名其妙的縮在喬府後園子的一個山洞里,應律問他什麼,他都直搖頭。那時候她听說書先生的話本听得多,只以為這生得極好的小東西是只妖精。後來二人開始說話,應律才知道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如今一下子便成了千金閣閣主的義子,真不知他這幾年際遇究竟是如何。
她這樣問了,甦燮便把手里的點心盒子遞給靈芸,道“無青的下落,有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