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緣起!
“說得好。”喬應律剛說完,又往嘴里塞了一個包子,誰知背後突然傳來一聲贊嘆。她只覺得聲音有些熟悉,轉過頭去,見到來人,頓時忘了嚼咽。
此話乃是一個公子哥兒嘴里所出。那公子生的一副溫和有禮的端莊模樣,眉眼間隱隱透出幾分不容置疑的王者之氣。
來者,是宋慎。
喬應律看著他,只覺得喉嚨一哽,嘴里塞著的包子險些咽不下去。好容易吞完這個包子,就是再餓也沒了食欲。她心亂如麻,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宋慎見她頗有些狼狽,也不調笑,恍若未見。只听得他一派溫聲細語,“敢問姑娘姓名?”
她眼中似五味雜陳,良久,才開口,“奴家姓喬,喬應律。”宋慎一挑眉,“喬姑娘?”應律見他似乎有些詫異,無所謂的笑笑,“前任太尉喬治忠的長女。”又道“如今不過是個無家可歸的江湖浪女罷了。”
“喬姑娘未免妄自菲薄了。你方才所言,小生可是一一听在耳里。姑娘能有如此見地,真是許多男兒都不能及的。”應律听他話雖溫潤,可卻綿綿藏著針,刺得可不是正當執政的宋五爺宋冽嗎?
“近來嶺南鬧災荒,與南詔又兵戎相見,國庫虧空得厲害。重農抑商,商收重稅,宋五爺想來也只是急功急利了些罷。”喬應律停下手中的筷,熱乎乎的包子瞧著也不入味兒了。宋慎奇怪她知道的多,卻也不問,知是隱秘之事,怕壞了交情。
二人七七八八講了幾句,他才恍然驚起,歉意一笑,“還未告知姑娘在下身份,真是無禮了。小生姓宋,單名一個慎字,家中姊妹都叫我一聲煥之。”
應律頗有些驚訝他竟隨口報出自家名號,在宋慎眼里,只以為是驚奇罷了。“原來是宋六爺,怪不得識得奴家爹爹的名號。小女子真是關公門前耍大刀,班門弄斧了。”她嘴上這樣說,心下卻道,這宋五爺,門邊一個尋常江湖女子,便值得這樣結交?亦或是自己身份門第?倒也不像,要說門第,喬家早已敗亡,除了幾分人脈,便什麼都沒有了。想到這里,她險些驚得跳起,是了,人脈!
宋慎如今奪嫡,要才能有才能,要樣貌有樣貌的,缺的就是一個人脈。從前藏拙藏得太深,幾乎讓所有的人都忘卻了他。這幾年來,卻飛速崛起,隱隱有成王成寇的跡象。好幾個皇子暗惱沒有早些解決這個棘手貨。而今朝上能與他比的,也只有宋冽一人了。但那無非是宋冽手段了得,加上長年累月的拜訪喝酒,與朝中不少大臣都勾勾搭搭,不清不楚。
論起才華和治理國家的能力,宋慎捫心自問不比他差。因此,有這樣好的機會,一個重臣沒落的孤女,何不拉近關系,給自己鋪上一條康莊大道呢?
應律思之至此,心下有些氣惱也有些黯然。宋慎果真是不記得自己了的,當年也僅有兩面之緣。一面是初遇,清溪河畔。二面是巧遇,江南畫船。記不得便罷了,她笑笑。只當這些年來,她一直念著的人不見了罷。
她原想告辭,可宋慎顯然沒有讓她離開的意思。應律淡淡道“今日能結識宋六爺實是榮幸。奴家也吃飽喝足了”宋慎馬上接過話頭,笑道“既然喬姑娘已經吃飽喝足,那在下便陪姑娘去消消食。”應律無奈,目光投向一直未言的月娘。月娘這會兒倒像是瞧不懂她的心思了,只笑說“喬姐兒去吧,我回客棧守著。”當下只得看向宋慎,見後者一臉溫潤如玉,淡淡笑著。只好應了是。
二人沿著映月河,走在高高低低青石板上。宋慎身旁原有個小廝,也被他喝退了。
“喬姑娘可知,宋某找你是何意?”宋慎看著風平浪靜的河面,低聲問她。
許是白日里下過雨的緣故,青石板上坑窪之處已經積滿了水。雨早已停了,月光竟也從厚厚的雲層里隱隱冒出頭來,灑下一點瑩潤。明天想來是個好天氣。
“我若說不知,你可信?”喬應律淡淡笑著,任風吹拂她面上的碎發。“姑娘這話,可是有深意啊。”宋慎慢悠悠道“若是你真不知,我尋你便尋錯了人。”他繞著河畔的石墩踱步,話鋒忽而一轉,隱隱有些鋒利的味道,“可若你已知,說了這番話,則是想要我覺得你不知。那我便要懷疑你是不是老五的人了。”
“當然,我也並沒有懷疑。听你方才那番話,顯然是不滿老五的。可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喬應律深吸一口氣,嘴上笑著,眼里卻一片冰冷。“奴家不過一介孤女,哪有什麼資格不滿大人們。”見宋慎平日里溫和的臉已微微一沉,又道“大人們間的事,奴家不懂,也不想懂。奴家不過一介孤女,只知道大人說什麼,奴家照做便是了。您說是不是,大人?”
“你倒是個有趣的女子。”
“奴家姑且以為宋六爺這是在夸贊小女子。”
“自然。”
宋慎大笑,心情似乎不差,便道“你我以家族平輩論交,也不必拘束身份。”
應律應是,嘆息道“宋六爺,我只托你一事。”宋冽挑眉,“何事?”
“峨眉山的無忌道長曾給家母本家雲家算過一卦。道是有三劫。主劫非天子,敵劫非官場,內劫為小輩。”
“雲家于家母有恩,還望大人替應律解雲府三劫。”
听聞此言,宋慎思索片刻,心下已是有了幾分把握,隨口應承下來。“你放心,此事我替你解決。”
她又再三言謝,想了想開口問“不知宋五爺令妹和寧公主可有消息?”應律偶然听竇京遇提過兩句,卻未見徐戎川說起過,想來是心中介懷。
宋慎一提及宋書凝便一個頭兩個大,搖頭苦笑道“她不過與我母妃去永濟寺上根香,轉眼便把自己丟了。你說氣人不氣人?”他嘴上雖這樣說,可喬應律听他語氣,倒像是沒有半分擔憂的樣子,顯然是知道自家妹妹有幾分本事。
到底是別家的事,應律也不好多言,只道“你倘是想念她,去空谷一覓倒可能尋得幾分蹤影。”
宋慎雖好奇,又不好出言多問,便道了謝。他確實不擔心這個妹妹。當年母妃受苦,他遭人白眼的時候,宋書凝還小,卻已開始懂得隱忍。這些年來,兩兄妹摸爬滾打,倒也討得宣帝幾分歡心。尤其是這位和寧公主,面上乖巧可愛,不諳世事,實則玲瓏剔透,頗懂收放。要說她是無緣無故丟了,宋慎倒還真不信。心中已知她是設法出門,讓她多歷練些日子,也是好的。自然便不存了什麼想念的由頭,把她給尋回。
這樣一想,他愈發覺得應律有些門道起來,心中掂量著,一時間竟是無言。
河岸上的風刮得大了些,喬應律不禁一陣咳嗽。半晌,才道“宋六爺的事,應律會盡快幫您辦好的。”宋慎心道,真是好個剔透的女子!當下緩緩說“此事不急。見你面色青白,像是感了風寒,可要我尋位大夫給你診治?”
“多謝六爺好意,應律身子無礙。”喬應律勉強笑笑,似是不打算告訴宋慎自己的情況。想來也是,她連徐戎川都不肯說,又怎麼可能與他說。
宋慎點點頭,“河岸風大,我送你回去休息。”
一路走著,二人卻一直無言。宋慎只覺著她臉色越來越難看,皺眉問道“你身子真無大礙?”應律搖搖頭,“一點小病,不礙事的。”
見她這樣說,宋慎也只好作罷。目送著應律進了悅來客棧。不多時,方才被他喝走的小廝便回到了他的身旁,步伐詭異的很,竟是讓人渾然不覺。那小廝行禮,“六殿下。”宋慎點頭,問他“我且問你,那件事,皇城中的雲府可括在內?”
小廝恭敬道“雲府是括在當中的。”宋慎抿抿嘴,“雲家暫且不動。”忽而又想到了什麼,繼續道“倘我記得不錯,欽家也是要對雲府下手了吧。”
“殿下的確記得不錯。”他答道。
“你先穩住欽家。”宋慎思索了片刻,“去給兵部的李延年李大人送封信。信在閣子南面右下的第三格抽屜。哦,順便拿上我新的的那本古棋譜當作見面禮。現在就去,我明日午時約了他到月湖的畫船里听曲子。他還沒答應,想來也該回個音了。”
小廝應了是正要走,又被宋慎叫住,“等等,你去打听一下。已故丞相喬治忠膝下長女喬應律,是否與宋五有來往。你記著,秘密的查,不可走漏風聲。這丫頭有些神通廣大,莫要讓她和我生了間隙才好。”
“是。”他再次應了是要走,第三次被宋慎給叫住。
“等會兒,你去查一下,峨眉山有個無忌道長是什麼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