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緣起!
出了鳳鳴山,一行三人便來到了山腳的恭綏鎮。不得不說,宛城確實是塊寶地。頗有些人杰地靈,物華天寶,龍光射牛斗之墟的意思。就算是當中的一個小城鎮,也是車水馬龍,叫賣聲絡繹不絕。三人在這個小鎮上逗留了一些時日。要按徐戎川的想法來,是片刻都不會耽擱,立即啟程。老頭不肯,他說要尋一個老友。徐戎川無奈,畢竟是自己有求于人,只得依他。至于宋書凝這個溫吞的小丫頭,只要不讓她拿主意,都行。
翌日後的一個傍晚,恭綏鎮。
風打在鎮口上那間破敗酒肆沒關穩的窗戶上,四下里靜得嚇人,只听得見愈發陰柔的吱呀聲——許是那窗子有根木條沒釘緊的緣故,也懶得有人去管。
屋里那唯一一個半白灰白頭發的糟老頭子就坐在潮濕的地下,旁邊置著一盞燒得斷斷續續的炭火,在昏暗的角落里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清冷的天氣里沒幾件生意,百無聊賴的老頭只好想點什麼。
一碟花生米,或是半兩炒黃豆,都是三文錢。熱一碗酒,四文錢。他扳著指頭在那里數,這個月得來的錢,似乎有些少得可憐。切塊肉來賣,或許能多賺些銅板,老頭想。
鎮西老羅家是宰豬的,可那肉黑心著呢,也賣得不便宜。他沒存著買了肉再來倒的心思,只是頗有些同情地往依偎在炭火旁的那只鴨瞧了幾眼。那鴨似乎是感覺到了老頭的目光,冷不丁一陣哆嗦,畏畏縮縮往牆面靠近了些,把頭埋到了毛茸茸的頸子里。
老頭把目光轉向窗外低沉沉的天空,平日里的光亮竟也透不來幾分,顯得屋子里愈發昏暗冷清起來。大雪欲來的架勢,趁著這場風雪還沒有刮到這里,他想好好睡一覺。于是老頭眯起眼楮打了個小盹,一睡也不知是多久,總之再醒來時,門外已有了嘈雜的人聲。
時間是夜半,雪已經開始落了起來,順著沒關的窗戶飄了進來。
“風雪來了啊”老頭喃喃自語著,把目光投向門口。半晌的功夫,木門就已經被人推開,來人是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身邊跟著個乖巧的小姑娘。二人進門後,立即又把門吱呀一聲合上。他們尋了離窗遠的一桌落座,向老頭問道“先生,可有熱酒熱肉?”老頭顫顫巍巍站起身,回道“酒可以熱,肉我這里沒有了。”說著便燙了幾壺熱酒給他們送上。“那可還有些其它吃食?”那小伙子仍舊有禮。老頭轉頭看看牆角那只鴨,暗嘆一聲,“只能給你們燒只鴨。”那為首模樣的小伙子點點頭,“麻煩了。”
老頭捉了鴨,去後院拔毛了。宋書凝緊張地坐在凳子上,湊近了問他“承豫哥哥,這位先生就是神醫前輩要找的故人?”徐戎川聳聳肩膀,不置可否。
小丫頭嘟嘟嘴,沒了聲響。
徐戎川並沒有告訴她自己的身份,只是要她像從前應律那樣叫自己哥哥。他想,有個這樣乖巧的妹妹倒是不錯,娶來當媳婦的話他苦笑一聲。
帶著這個金貴的公主,到哪都覺得不放心,只盼著早些把她送回去。
他只是這麼想著,酒館的老頭就來了。嘴里抱怨著天氣太冷,火總被大風蓋滅,手里還端著一盆燒的外酥里嫩的鴨。不得不說,這老頭看似年紀大,身子骨也不行,抖得不成樣,可燒的鴨還真好吃。宋書凝看起來是餓了,盞茶的功夫就已經吃下大半只鴨,只剩下鴨頭和屁股。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楮朝著徐戎川眨巴著,見他至今未動一筷,好心把碗盆推了過去。
徐戎川不餓嗎?是個人兩天沒上吃什麼好東西自然都會餓。他只是有些郁悶,好歹自己也是鎮國將軍府里的二公子,襄陽城里的小霸王,給人寵上天的,如今卻已經淪落到要吃別人吃剩的鴨頭鴨屁股了。即使那人是公主,或者說自己的未婚妻,徐戎川還是鐵定吃不下的。
“我不餓。”他勉強一笑,把那殘缺不全的烤鴨推還到宋書凝面前。小姑娘委屈的揉揉肚子,“凝兒已經吃飽了。”
“好吧你吃飽了”徐戎川嘀咕著,哀嘆自己的命運多舛。“吃飽了就來干正事吧。”他起身,緩緩走到縮在角落的老頭身邊。嘖,這姿勢,只要臉上少點無賴的皮相,倒真有幾分翩翩佳公子的模樣來。只可惜——“小子,你莫不是來吃霸王餐的吧?”老頭警惕的看著他。徐戎川一臉黑線,小爺我有這麼像地痞無賴嗎?老頭和宋書凝似乎是猜到了他此刻的想法,一個勁的猛點頭。
徐戎川面對一個丫頭和一個老頭,沒有絲毫的辦法。只能無奈的妥協。“老爺子,不知您可識得藥王前輩?”他問那老頭。
“藥王是個什麼東西,能比我的烤鴨更好吃?”老頭不滿的嘟囔著。徐戎川又是一聲苦笑,老爺子您這美味的烤鴨我可一口沒撈著啊。正要開口,屋外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大笑聲,“老家伙,你要在小輩面前這麼說我,我可不依啊!”不是空谷藥人還是誰?
徐戎川掏掏耳朵,暗自誹謗,老頭年紀這麼大,沒想到笑起來的震懾力卻仍然不減啊
“哼,小輩?這些都是你的後人?看不出來你老頭子還挺能生的!”藥王的故人癟癟嘴,眼里卻帶著久別重逢的笑意,與淡淡的激動之情。
徐戎川看著就笑,兩個老頭,一個倔樣。
看來宛雀這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性是和藥王學的。想起宛雀,徐戎川的嘴角不禁僵了僵。這個傻丫頭,不知那晚究竟經歷了什麼。還有綁架宋書凝的那個黑衣人,他還在石屋,不知竇宛雀會如何應付他。不過空谷藥人既然敢把她和那個黑衣人一起留在石屋,竇宛雀自然應當是應付得了的。
“這兩個丫頭小子哪有一個是像我的,你也是老糊涂了!”藥王輕哼一聲,把頭扭了過去。那老頭想了想,“也是,想來你也是不會娶別人的。”
二人都沉默下來,仿佛陷入了什麼悲涼的回憶。一時間,靜得可怕。
“神醫前輩”徐戎川見氣氛不對,忍不住開了口。空谷藥人這才緩過神來,朝他看了一眼,淡淡道“這個老鬼叫紀峰,也稱得上你一句前輩。”
听到這個名字,徐戎川似乎有些乍舌,趕緊行禮,“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龍酒老叟。小輩這廂有禮了。”
紀峰捋了捋破破爛爛的袖子,有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麼久了,竟然還有人記得老夫這個名號。”
“前輩在江湖上的名頭如此響亮,小輩怎可能不識得?”徐戎川一笑,“誰人不知龍酒老叟前輩乃是上古黃帝的傳人,出手間便能生死人肉白骨。”
紀峰一嘆,“說的玄乎了。”繼而話鋒一轉,“你既然已經認得他,”他指指身旁的空谷藥人,“便應當知道他的身份。你說說看,我與他相比,誰的醫術更強些?”紀峰饒有興致地看著一臉為難的徐戎川。
“這按照江湖上的說法是”徐戎川硬著頭皮說,“是藥人前輩。”
紀峰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滯。正當徐戎川正要尷尬的說些什麼來挽回時,他已經氣得跳腳了,兩雙布滿老繭的大手將自己灰白的頭發揉得亂七八糟,“這小子!”空谷藥人沖他得意一笑,“師兄,你都跟我爭了幾十年了,還不服輸?”
徐戎川听他此言,不禁目瞪口呆,“師師兄?”。
“這個小老頭便是我的同門師弟,竇京遇。”紀峰白了竇京遇一眼,嘟囔道“叫什麼不好,偏偏叫什麼空谷藥人你這一身藥性還不是我當年給你泡出來的”
“你還好意思說!當年說要把我培養成什麼空谷第一人,差點把老子給弄死了!”竇京遇不听這個還好,一見他提起此事,氣的太陽穴突突急跳。
“不是沒死麼”
徐戎川在一旁默默的听著他們斗嘴敢情這兩個老頭是同門師兄弟啊!
“嗯哼竇神醫前輩,既然已經見過故人了,不知我那病人”徐戎川等兩個老頭吵得差不多後,清了清喉嚨開口了。
“哎,既然答應了你小子,老夫便不會食言。”竇京遇眼見窗外的風雪漸漸小了,揉了揉胡子。“現在便走吧。”
徐戎川扭頭看到已經趴在桌上熟睡了的宋書凝,一時間為難起來。
“噫,走吧走吧。這小丫頭我幫你們送回去。”紀峰開始趕人了。他現在可是郁悶得很,一直同這小師弟比了這許多年,還是比不過人家。
“她是”徐戎川猶豫了許久,宋書凝的身份不同尋常,他不能輕易出口。
紀峰粗暴把二人從門口的推了出去,“我知道這小女娃娃是宋家的人,她身上吊著那塊紫金令我還是認得的。”話畢,便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徐戎川一臉無奈的看向竇京遇,這老頭擺擺手,“我這師兄倒也信得過,宋家的小丫頭不會有事的。”徐戎川听他此言,心中再有不安,也只好作罷。
屋內,紀峰罵罵咧咧喝了幾杯老酒,才想起還有個丫頭。可當他走到宋書凝身旁時,突然聞到一股異香,一下子滯住了,臉上神色幾番變換。
“這這丫頭”他又有些不確信的伸手去探她的脈。呆了半晌,臉上露出狂喜的笑容,“哈哈哈哈,這回是讓我撿到寶了!終于不怕這一身技藝師傳無人了!”
宋書凝揉揉眼楮,還是一臉懵懵的,似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只剩下了自己和這老頭。
“哈哈哈哈,徒弟,師傅帶你去一個好地方!”紀峰哈哈大笑,抓起宋書凝邊往外走。腳下踏著詭異的步伐,眨眼就消失在漫天風雪之中。而遍地的碎玉亂瓊,竟然沒有任何足跡可尋。只傳來宋書凝郁悶的叫喊聲,“前輩,凝兒餓了”
有雪子從吱呀亂響的窗口飄進酒館,雪已經在館內的木板上積了薄薄的一層。而炭盆里燃著的最後一顆火種,也被漸漸消融的雪水給浸滅了。
月余的時間對于恭綏鎮上的人們來說很短,在豬牛雞羊嘈雜的叫囂聲中,夫人們驚訝的發現,原來鎮口梨樹旁那間破敗了二十多年的小酒館終于倒塌了,連開酒館的老頭都不見了蹤影。人們猜測,他大許是在某個慘淡的夜晚被山上帶崽的母狼叼走了。下地的男人惋惜,喝不著便宜的燙酒了。雖然酒館沒了,但他們的生活,仍舊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