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非奴!
漫天飛揚的大雪。
盛冬酷寒,中都仿佛墜入冰雪深淵,一日接一日望不到盡頭。
慕容煙單薄的身體瑟瑟發抖,慕容將她裹在懷中,殊不知自己的嘴唇已被凍得青紫。
兩天前,他二人被趕出慕容將軍府。眼下已是窮途末路。
慕容本名慕容蒼,因是姬妾所生,從小便受盡白眼欺辱。母親死後,他與妹妹相依為命,日子雖苦,倒也過得去。
待他再長大些,才貌更加出眾,被世人美譽“中都第一公子”。
將軍夫人明白,此子並非池中物,對他愈加嚴厲。
那一年,慕容煙十三歲。游牧民族戎且部落進京求親,將軍夫人上折,有意將慕容煙遠嫁他鄉。
慕容煙被封玉璣公主。下嫁的聖旨到了將軍府,慕容煙卻寧死不從。
沒有人知道,慕容煙從小便對哥哥情根深種。這天大的秘密深藏在她心中,她有口難言。
將軍大怒,要依國法處置慕容煙。這時慕容站了出來,大庭廣眾之下將他二人的不倫之戀一一道出。
如此家丑令慕容將軍羞恨難當。盛怒之下,他卻沒有痛下殺手,而是秘密將二人逐出將軍府,並吩咐三女兒頂替慕容煙出嫁戎且。
慕容深知父親秉性。家丑不可外揚,若鬧出人命,此事便會人盡皆知,故他雖恨,卻不能取二人性命。
此事瞞得了先皇,卻未瞞過夏陰。
慕容千金出嫁的那一天,滿城紅妝煙火,熱鬧非凡。慕容卻和妹妹流落街頭,食不果腹。
就在這時,一頂八人抬的紗幔步輦出現在街巷另一端。
只見紅紗繚繞,翻飛如蝶,在那大雪中甚是惹眼。紗中人披裘裹氅,巧笑嫣然。
“你就是第一公子慕容蒼?”
那人娓娓道來。
“果然是副好皮囊。本王赦你二人無罪,跟本王回宮去吧。”
夢境戛然而止。慕容醒轉過來,發現已近傍晚。
他虛弱地抬起眼簾,四周卻不見夏非奴的身影。
他心中一慌“陛下?”
過了一會兒,夏非奴才從巨石上探出腦袋“噓。”
而後雙手捧著什麼東西,小心翼翼地給慕容看。
只見是兩只小小的白狐幼崽,正在夏非奴掌心酣然熟睡。
夏非奴道“這上面竟然有個狐狸窩,我就把它端了。”
看著毛茸茸的兩團球,夏非奴簡直要被萌哭。
“慕容。”
“嗯?”
“狐狸肉好不好吃?”
“……”
兩人體力恢復了些,便打算找找附近的村舍借宿一晚。
穿過樹林,也不知到了哪兒,好在終于看見幾戶人家。
夏非奴攙著慕容到了農舍門前,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夏非奴暗暗竊喜,真乃天助我也。
果然,那小姑娘的目光一落在慕容身上,整個人都不淡定了。
“兩位公子這是……”
嘖嘖嘖,面含嬌羞,似嗔非嗔,夏非奴身為女子,听著小姑娘的聲音,骨頭都要酥了。
夏非奴忙道“我們是外地來做生意的,半路遭了匪,才落得如此田地。不知姑娘家中可有空房,容我們暫住一宿?”
語畢,面帶狡黠地拍了拍慕容的肩膀,“這是家兄,尚未娶親。”
慕容“……”
小姑娘把臉一捂“借宿便借宿,提什麼娶親不娶親的……”
便讓出一條路來“兩位公子快請進。”
“爹,娘,有客人來啦。”
進了門,夏非奴環視四周。一眼看上去,是個不大不小的農舍,正中一間房,左右兩間小屋。
老夫妻倆听見女兒的呼喚,便從正屋里出來了。
夏非奴見到一家之主,當即往慕容腰間一摸,將他掛著的玉佩扯下來。
慕容難得寬容地由她去扯。
夏非奴將玉佩遞給老翁“多有叨擾,這是一點心意,還望笑納。”
那玉好歹是慕容世家的珍品,老翁也算識貨,見玉成色難得,當即笑得比夏非奴還要和藹可親。
“兩位快請進。”
說著,將夏非奴二人引到右邊的茅屋中。
屋子雖小,卻收拾干淨。老婦道“這是我兒子的房間,他出門走親戚去了,正好你們可以對付一晚。”
夏非奴連連道謝“不知可還有吃的?家兄受了點傷,眼下急需用藥,不知還有什麼藥草……”
“有有有,我家有鄰村鐵拐李的老字號金創藥,我這就去拿。”
小姑娘一听與慕容有關,便殷勤得不得了。老夫妻倆自然也看得出女兒的心思,笑盈盈地出去拿吃的了。
屋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夏非奴將慕容扶到床上,問道“還發燒嗎?”
慕容微微搖頭。
夏非奴又伸手試了試,確實不燒了,這才放下心。
慕容的身體好似鐵打的,也就一個下午,他便恢復得差不多了。
夏非奴親眼看過,他腰上的傷口雖不深,卻也有十幾厘米長,著實駭人。夏非奴心想,這要是擱在自己身上,不死也要殘廢了。
她對慕容道“其實,你犯不著豁出命來救我。”
頓了頓,接著說“我早晚要從宮里逃出去。腿長在我自己身上,你看不住的。”
慕容深不可測的墨眸打量著她,沒有說話。
這時,屋外響起姑娘的聲音“公子,我進來了。”
夏非奴斂了表情,換上親和的笑臉,道“姑娘請進。”
“公子喚我小翠就好。”
姑娘把手里的飯菜和金創藥放在桌子上,偷偷看了慕容一眼,小臉立刻又紅了。
“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出去了。”
那不解風情的慕容閉著眼靠在床榻上休憩,完全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模樣。
夏非奴在心里嘆氣。可憐這妹紙,我也挺想幫你,奈何有心無力。
便點點頭。
小翠眼底泛起一股失落,但礙著女孩子家的矜持,她沒再說什麼,出門去了。
夏非奴關好門,坐在桌前。
掃了眼飯菜,不禁由衷的感嘆,多麼善良可愛的老百姓啊。
一鍋菜粥,兩碟小蔥拌豆腐,四個雞蛋,兩張面餅,最重要的是——有整整一只燒雞。
夏非奴忽然想起什麼,忙從床上的包裹里把那兩團毛球取了出來。
兩個小家伙真能睡。夏非奴盛了碗菜粥,叮叮當當地敲著碗沿。
“喵喵,咩咩,快起來吃飯了。”
紋絲不動的慕容聞言,一聲輕笑“陛下,這是兩只狐狸。”
“那又怎樣。”夏非奴不以為然,“從現在開始,我就是它倆的娘親了。我說叫什麼就叫什麼。”
慕容不語。繼續閉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夏非奴吵嚷了半天,那兩只依舊睡得一塌糊涂。她失去耐心,一把將兩團毛球拎起來搖骰子似得亂搖一通。
兩只小狐狸立刻哇哇亂叫著醒了。
夏非奴將碗推過去,那兩只聞到香味,自己摸索著把腦袋伸進碗里,舔食起來。
夏非奴看它們吃得開心,便扯下只雞腿,也開心地大口啃肉。
“吃吧吃吧,多吃點,快快長大,讓娘親嘗嘗烤全狐的滋味。”
慕容已經見怪不怪了。
夏非奴“你不餓?”
“臣怎能與陛下同桌而食。”
夏非奴白他一眼“你們古代人真是迂腐。”
語罷,盛了碗菜粥剝了個雞蛋,親自給慕容端過去。
“要不要我喂你啊?”
慕容垂眸“臣不敢。”
然後順從地接過去,小口小口吃起來。
夏非奴看著慕容優雅的吃相,不禁自慚形穢。跟人家一比,她活脫脫就是《紅樓夢》里那個劉姥姥啊。
這一認知直接導致夏非奴心情很不爽,晚飯吃得極其郁悶。
兩人吃完飯,收拾完餐桌,夏非奴煞有介事地抱著兩團毛球哄它們睡覺。
兩只白狐好像真的把夏非奴當做了娘親,在她身上蹭來蹭去就是不肯睡。
夏非奴道“你們兩個乖一點,我給你們唱搖籃曲。”
那兩只立刻排排坐,擠在夏非奴掌心瞪大眼楮看她。
夏非奴就“……”
好吧。她垂眸沉思片刻,悠悠開口唱起來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
還未唱兩句,兩只小狐便睡著了。
夏非奴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放進包裹,擱在床榻一角。
初春的夜晚,萬籟俱寂。碩大的月亮攀上高空,溫柔地照亮人間。
夏非奴轉過身,看見慕容正用一種異樣的眼神望著自己。
兩人默默對視了一陣,慕容突然開口道
“你究竟是誰。”
他的聲音淡薄低沉,卻很有力,在夏非奴耳畔無限放大。
夏非奴死撐“我……”
心中一慌,亂了分寸,隨即改口“朕自然是女帝。”
夏非奴無限懊惱。還改什麼口,左右是瞞不住了。
慕容笑得戲謔“女帝從不曾出口成章,不懂得醫草,更不會鳧水。”
恐怕他一早就發覺她不是女帝,只是現在才來問她。
夏非奴破罐子破摔“好,我承認,我確實不是女帝。”
慕容的眼神波瀾不驚。
夏非奴接著說“我叫夏非奴,來自另一個時空。”她雙手拉長比劃出一個時間標尺,“也就是,幾千年以後的世界。”
慕容依舊一臉冰山,夏非奴也看不出他是懂了沒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