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再無阻攔,也沒有再遇到某個熟人。
四人走到了枕星河島的最高處,走進了凌虛閣前的道場。
看著這個道場,雖只隔不到三個月,但再次來到這里言行已有恍如隔世之感。
那是因為他已走過了太多的路,知道了太多的事,經歷了太多的事。
一切都不同了,那時他初出茅廬,現在已經飽經風霜。
行走在暗夜里的人,時常想不起自己在暗夜里走了多久。
眼前的,就是代表著世間劍道之巔的凌虛閣。
此時,偌大的凌虛閣中只坐著兩人。
一襲白衣山水相間的甦墨。
須發皆白仙風道骨的徐懷璧。
看見走來的四人,看見四人之中的言行。
本在交談的甦墨和徐懷璧頓時停了下來,神情嚴肅的站起了身。
一個年紀輕輕的人,只是出現,就讓兩個修為絕頂的當世高人坐立不住。
言行還一句話都沒說,他們已經感到那個時機或者說危機已經來了。
走進凌虛閣,走到甦墨和徐懷璧身前,顏朝、顏露和施承風一一見禮。
言行躬身抱拳道︰“晚輩拜見星河凌虛,拜見徐老前輩。”
甦墨和徐懷璧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甦墨道︰“你又回來了,這麼說,你請出了神君?”
言行道︰“不,晚輩見到了神君,但神君明言不牽涉與天雷宮的爭端。”
顏朝、顏露和施承風震驚了,真的有神君?
那日甦墨並不是借故推脫?
甦墨與徐懷璧相視一眼,這個回答在他們的意料之內。
甦墨道︰“既然如此,你為何又回來?”
甦墨已經明言過,結盟討伐天雷宮之事只遵神君之令。但青龍神君不會出面主持這件事,甦墨和徐懷璧也是早就了然于心的。
而言行仍然回來了,就說明除此外,他還有理由,會是什麼比神君出面還更充分的理由?
言行道︰“因為結盟已成定局,枕星河與甦城也沒有退路了。”
聞者變色,言行不是那種不通時局的人,這樣的人說出這句話必定不是信口開河。
但他還沒有說出具體的事,甦墨和徐懷璧拿捏不定會听到什麼,帶著憂慮又對視一眼。
甦墨道︰“世佷,借一步說話。”
甦墨與言信同輩,與言休更是故交,這一聲世佷不突兀,也不見外。
甦墨和徐懷璧帶著言行走進了凌虛閣內的內堂,關上門。
留下還沒反應過來的顏朝、顏露和施承風三人,言行的兩句話讓他們又驚又喜又不安。
還在心緒不寧時,內堂忽然傳來異口同聲的驚叫︰“什麼?!”
什麼事能讓甦墨和徐懷璧這兩個人大驚至此?
他們很想湊到門外听听里面到底都在說些什麼,但這有違弟子之道,好奇心重也只得克制下來。
內堂里,言行對甦墨和徐懷璧沒有任何保留,除了他和洛依的情意之外,離開甦城之後的事全數和盤托出。
這是出于敬意,以及他心知甦墨和徐懷璧知道玄武神君和千年大劫的事,甚至他們連李令山的態度有變都知道。
足足一個時辰,內堂里的談話才結束。
走出內堂後,徐懷璧凝重地對顏朝三人道︰“快,叫上更多的人,把該來的人都傳來。”
顏朝三人縱是有萬般疑問也知現在不是問的時候,道了一聲是,身形一閃,就不見了人影。
半個時辰後,凌虛閣中,或坐或站已百多人。
這些人,都是有資格進入凌虛閣的人,有枕星河的高人,有甦城各司府和世家的主事之人。
他們,都是可以對枕星河與甦城何去何從發表意見的人。
言行就面向上首的甦墨,站在眾人的中間。
星河七子中另外幾人,和甦嫣甦然姐弟兩人見到言行時,都是又驚又喜。
喜的是又見到了他,他平安無事。
上一次凌虛閣前那一戰,他們都對言行滿心敬佩,更生出了日後與他並肩而戰的願景。
那一戰,言行實實在在一人輪番獨戰十人,勝得讓他們心服口服,也一致認定言行就是他們這一輩的修為第一人。
那之後,他們對待修行更加苛刻,只為不被言行將掀起的巨變漩渦遠遠甩開。他們都想投身那個漩渦之中,成為在這個世間留名的人,以不枉在這個世間走這一遭。
正是言行的激勵,讓他們各自短時間內都有了精進。
甦然與言行,更是早已成為了朋友。
而驚的是,言行又回來了,那說明那個巨變的漩渦即將來臨了。
這個場合,他們只是向言行微微點頭示意,沒有打招呼,更沒有交談,甚至不讓其余人發現他們與言行認識。
年輕一輩,除了最優秀的這十人之外,不再有別人。
其余的,都是年長者,有中年,有老者。
坐在甦墨下首的,有施鴻博、顏仲春、梁衡等幾位曾出現在石湖為洛依解圍的德高望重的前輩。
沒有見過言行的人都在打量著他,這個從未見過的年輕人出現在凌虛閣,那他一定是個修道者,外城的修道者。
又能因為他,全員召集有資格進入凌虛閣的人,那他帶來的,就是天大的事。
會是什麼事,多多少少都能猜到一些了。
于是,有人的目光開始帶著敵意。
凌虛閣中的百多人,很多都是許久不見的老熟人,但沒有一人寒暄,甚至沒有一句話,氣氛很是凝重。
能夠在這里的,沒有無知的人。
甦墨看了看,人已到齊,深吸了一口氣,道︰“世佷,把剛才告訴我的事,再說一遍吧。”
言行躬身揖禮道︰“是。”
又向左右各躬身一拜,先自報家門,道︰“晚輩言行,火行行者,拜見諸位前輩。”
行者?!
這兩個字讓肅靜的凌虛閣一片嘩然。
再看言行時,個個神情復雜。
有欣賞的,有贊嘆的,有不安的...而那些帶有敵意的,敵意更甚了。
施鴻博猛然站起,喝道︰“行者乃世間之亂源,你這黃口小兒,胡言亂語什麼,我不管你是誰,不管你從哪來,現在,立刻滾出甦城!”
僅僅行者二字,宛如洪水猛獸。
有人開始附和,他們甚至不想給言行說話的機會。
言行泰然自若。
更多的人看向甦墨。
施承風看看施鴻博,又看看甦墨,這一刻,他開始明白甦然說的話。
以他的祖父施鴻博為代表的保守派,一直以來真的或無意或有意以枕星河與甦城的名義綁架了甦墨。
甦墨已經听言行說了一遍,又召集了所有有資格進入凌虛閣的人,甦墨的態度已經很明確,在這種情況下,施鴻博仍要強行驅逐言行。
過去甦墨幾乎從來都是順從他們的意見,可見他們一直以來左右了甦墨有多深。
但甦墨真的是一個甘于屈從的人嗎?
不。
過去只是出于時局,保守派的意見更加符合需要。這種情況下,盡管有時對于某個決定甦墨也不甚滿意,但還是可以從局勢的需要出發。
可保守派要真以為他們可以完全左右甦墨,那就想錯了。
甦墨有自己的底線,有自己的決斷,過去那些看似不情願的決斷,其實也都是他深思熟慮之後出于大局考慮而舍棄了自己偏向的決斷。
這方是真正的甦墨,不被自己情感喜好和偏向所左右,真正的謀全局之人。
這也是面對曾經要抹殺他,也切實地重傷過他,讓他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封雲藏,在修為已能勝過封雲藏之後,他還能隱忍住不在封雲藏身上討回來的原因。這一點上,渾然不似個血氣方剛的修道者,不逞一時之快,不逞匹夫之勇。
只是,他多數是借身周的聲音,很少發出自己的聲音,這就很容易被誤以為是保守派的勝利。
可今時不同往日。
甦墨從座上站了起來,直視施鴻博,一股渾厚的氣場迸發而出。
言行恍惚間又看見了那一柄人形的劍,內斂的鋒芒蓄而不發,但已給人無盡的壓迫感。
施鴻博頓時感到心驚膽戰。
不止施鴻博,還有附和施鴻博的人,附和的聲音頓時安靜了下來,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到他們喘不過氣來。
其余的人滿臉驚嘆地看著甦墨。
年輕一輩的十人,更是滿臉崇拜。
甦墨中氣十足地道︰“施師叔,在凌虛閣,在枕星河,在甦城,是誰說了算?”
一股壓力直沖而來,施鴻博也是枕星河修為不俗的老輩,卻要用盡全力才能勉強扛住,吃力地道︰“當...當然是星河凌虛。”
甦墨平靜地道︰“那就好。”
說完,氣場一收,言行看到的那個恍惚的人形之劍又真真切切地變回了甦墨的模樣。
施鴻博頃刻壓力全無,癱坐回座,顫抖著手抬起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
那是一股劍意,甦墨蓄收了它的凌厲。
甦墨如同換了一個人,輕而易舉地壓下了反對的聲音,那些保守派微微地側目瞥向甦墨,過去只認為仁厚的他,開始讓他們懼怕,不敢直視。
施承風看著施鴻博,五味雜陳,他這個過去在甦城最具聲望的祖父,從此將風光不再了。
又看向甦墨,心道,這才是真正的他嗎?
就算是懲戒了施鴻博,施承風也沒有埋怨甦墨,這只是代表著施鴻博將失去話語權而已,或許也會影響到施家的家業,但施家已經得到的太多了,哪一家又能永遠風光無限更進一層。
枕星河與甦城理應由承繼了星河凌虛和甦城城主之名的甦墨做主。
施承風現在只是想知道,是什麼讓甦墨展現出了這一面。
他想去理解甦墨,了解甦墨,他深深地感到過去所認識的都太表面了。
甦墨重新坐下,看著言行道︰“世佷,開始吧。”
言行道︰“好。”
不會再有反對的聲音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