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顏朝睜開眼時,仍一動不動地靜靜躺了許久,最後悠悠嘆了一聲。
坐起身時,頭還有點昏沉,抬手輕輕敲了敲額頭,甩甩頭,這才慢慢清醒過來。
打開房門,刺眼的陽光直射而來,顏朝不禁側頭眯著眼楮,伸手在額前遮擋。
辰時剛過,並不算晚,深秋的陽光並不毒辣,醉凡塵二樓的甲板上,歌姬舞姬正在做著今日的課業。
顏朝走出房門,她們也沒有停下,只是不知是有意或無意間看向顏朝,都帶著莫名的笑意。
憐兒有她單獨的課業,她要更自由得多,巧笑著走到顏朝身前,道︰“姐姐,你醒啦。”
顏朝點了點頭,到︰“昨夜是你帶我上來的嗎?”
憐兒看著顏朝的臉,仍笑個不停,道︰“不是我,姐姐希望是誰抱你上來的?”
抱?
也是,醉酒酣睡,扶著也是走不動的。
顏朝的臉色瞬間紅了。
憐兒更覺得有意思,笑得更開心了,連一旁的歌姬舞姬們也笑意更濃。
她們昨夜和今早都只是听得只言片語的閃爍其詞,沒想到這個全甦城最有名的冰山美人真的也動了凡心。
郎情妾意的美事,都是美好的,尤其是對于她們這樣正值青春妙齡的女子而言,這在醉凡塵上喜聞樂見。
顏朝所到之處都匯聚了目光,她早已經習慣不在意旁人的目光,那也是因為旁人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有一種自我保護。
但現在,都是些與她年紀相仿的妙齡女子,個個看著她竊笑不止,頓時有種挖出了心思任人觀賞品評的難為情。
好在她知道,她們並沒有惡意。否則,她只怕是要怒了。
顏朝的臉色更紅了,這也讓船上的妙齡女子們更覺得她美得不真實,宛如一朵萬葉簇擁,正盛放的嬌艷欲滴的紅花。
那麼驚艷,甚至有種不可褻瀆之感。
顏朝第一次在這麼多的目光中想要逃走,這還是因為她們知道了她的心思,往日她那種起到自我保護的清冷距離感被消除了,讓她一時不知如何面對。
躲避著她們的目光,羞澀道︰“他...他走了嗎?”
憐兒好像看不見顏朝的羞怯窘狀,明知故問道︰“他?姐姐問的是誰?”
顏朝的臉色已經比她昨夜醉酒後更紅了,低聲道︰“昨夜...”
本想說昨夜抱我上來的人,終于還是羞于啟齒。
憐兒終于哈哈大笑,其余的妙齡女子們也紛紛掩面而笑。
若是換個地方,換些人,顏朝就該生氣了,但這里不同。顏朝知道醉凡塵的故事,她知道身邊的這些女子都是身世淒苦的人,也都是善良的人,這里還有她尊敬的前輩。
憐兒也知道一直逗下去會讓人難堪,開玩笑也要有度,于是止住笑,道︰“好了,不逗姐姐了。他還沒走,該是在等你。我替姐姐去叫他。”
說完,真的不笑出聲了,但臉上還是帶著笑意走向另一間客房,在房門上輕叩了幾聲,道︰“言行哥哥,顏朝姐姐醒了。”
言行醒得很早,本想早些上枕星河見甦墨,但顏朝還沒醒,他就又回房修行,一邊等待。
依照葉光繼的指點,現在的修行以意念修元神為主,當元神凝練成形之後,就該以火行之氣修靈體了。
听到叩門聲和憐兒的話,言行結束了修行。
剛打開房門就見到滿面羞紅的顏朝正好向他一眼瞥來,剎那驚鴻,隨即又匆匆低下頭去,眾星捧月一般的明亮嬌艷,雙目為之所奪,不由愣愣地站在原地。
沒有飛花,沒有綠葉,但身周的一切都淪為顏朝的襯托。
時間,在兩人之間靜止了。
直到憐兒輕咳兩聲,似笑非笑道︰“你還要看多久?要不要我們都回避一下。”
歌姬舞姬們一陣嬌笑。
言行這才注意到周圍還要這麼多人,不禁尷尬地也咳了兩聲,走向顏朝,道︰“走吧。”
正當這時,有一人忽然躍上了醉凡塵,一眼就看到了顏朝,急道︰“姐姐,你果然在這里,一夜不歸,父親可又生氣了,回去後免不了又要受罰禁足了。”
瑤光顏露。
今日一早,她們的父親發現顏朝一夜未歸,勃然大怒,顏露四處尋找。
甦城重禮節,也重門風,一個未婚女子沒有特別的任務徹夜不歸,傳出去可是會有辱門風的。甦城雖開化,但老一輩對此還是心有芥蒂。
顏朝也知道這麼做的確不妥,理虧道︰“我有事。”
見顏朝面色古怪,顏露道︰“有什麼事?”
剛說完就見到一旁的言行,咦了一聲,道︰“是你?”
言行笑著打了聲招呼,道︰“顏小師妹,好久不見。”
言行是什麼人,顏露當然知道,上一次言行說明來意時,顏露也在場,現在他又回來了,必定還是為那件事。
顏露看了顏朝一眼,這就是她說的有事嗎?
顏露疑惑著,也不全信,上一次顏朝被禁足,就是因為私自跟蹤言行,幾日後才回來。從那以後,她就感覺到顏朝變了,比曾經的寡言還要更加沉默,還每隔一日就會到醉凡塵來。
顏露雖比顏朝小了好幾歲,但也並不是完全不懂情意這回事。
顏露的眼神還在探究,她感覺周圍的人都有些古怪,個個臉上都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顏朝道︰“走吧。”
說完,當先走下一樓去。
言行也跟著一起。
顏露想不明白這種古怪是怎麼回事,又不好問,只得跟著也一起下樓了。
一個琴姬道︰“憐兒,你這樣不好吧?”
她說的是昨夜明明是柳嫣然抱顏朝上來的,但憐兒卻暗示顏朝是言行抱她上來的。
憐兒調皮一笑,道︰“我又沒說是他抱她上來的,我只是問她希望是誰抱她上來的。”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任誰都會像顏朝那麼想。
憐兒又道︰“她可巴不得是他抱的呢,我讓她這麼想,她該感謝我才是。”
舞姬琴姬們無奈地笑了笑。
這話也沒錯,看顏朝的反應,的確是甚合她心意。
只是這無中生有的事,也說不清該是不該。
三人走上了枕星河島。
上一次是因為有洛依和易沉在,導致醉凡塵被監視了起來,所以需要洛依和易沉把監視的人調開。
而這一次就不需要這麼麻煩,沒有意外情況,沒有人會監視醉凡塵,言行也就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只當做一個尋常的甦城之人就可。
甦城的監察司和執禁團,枕星河完全不理會。
顏露本是要帶顏朝回家,但現在走去的方向並不是回家的方向,她也不問,因為言行在一起,必然就還是為了去見甦墨。
顏朝走在前頭帶路,一路都沒有回過頭看言行一眼,好像昨夜的事已經過去了,好像她真的是完全喝醉了,根本不記得昨夜她說過什麼話。
其實,她昨夜最後醉倒酣睡,那是真的睡了,她真的不知是誰把她抱上二樓的。
但是,她醉倒前說的那些話,她都記得,那是她有意為之的借酒傾心。
只是假裝不知而已。
也不知她是為騙言行,還是騙她自己。
到頭來,她的每一個不知該如何掩飾的反應,誰也沒騙過。
也不知是不是該慶幸言行也裝作什麼也不知,什麼也沒發生過。
這可笑的自欺欺人。
一路無言,向著島的最高處走去。
沿途遇到的人,見到顏朝都只是點頭示意,見到言行則一臉疑惑探究,再見到顏露時,都會熱情的交談上幾句。
忽然,走在前頭的顏朝停了下來,言行險些撞上了她的後背。
定住了身形,側過頭向前看去,顏朝的身前也正站著一個人。
一襲白衣畫山水,黑白相連,水墨相間。
施承風。
他也看見了顏朝身後的言行,神色頓時變得緊張,又有幾分羞愧,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顏朝冷冷地道︰“施師兄,借過。”
上次凌虛閣前那一戰,施承風不顧道義重傷了言行,還險些對言行下了殺手,之後顏朝與他言辭交鋒激烈,到現在顏朝也還沒放下這件事。
當日兩人的爭執,有因為言行的成分,但更多是因為兩人立場的不同。
顏朝的立場沒有改變,枕星河與甦城何去何從,該由甦墨做決定。
那麼,施承風的立場呢?改變了嗎?
這一次,施承風還會堅持為維護枕星河與甦城的安定清明,再次自作主張替甦墨把言行擋下不見嗎?
言行並不記恨施承風,他有他的理由,他所維護的也是出于一份大義。
上次的事,沒有對錯,只分立場。
施承風還站在顏朝身前,沒有讓開。
顏朝沉聲道︰“施師兄,我再說一遍,請借過。否則,別怪我不顧同門之誼。”
顏露快步走到兩人中間,看著顏朝道︰“姐姐,不可以。”
顏露還年少,對很多事她都還想不太明白,顏朝和施承風的沖突就是她還不明白的,枕星河同門之間情誼頗深,她想不明白他們兩人之間怎麼會起那麼大的爭執。
但不明白歸不明白,同門之間切磋討教之外的戰斗,是她不能看見的。哪怕其中有一個是她的親姐姐,她也不能因此而偏袒。
施承風看著言行,嘆道︰“你為何又還要再回來?”
言行道︰“施師兄,請見諒,我有必須再見星河凌虛一面的理由。”
施承風搖了搖頭,又嘆一聲,側過身讓開了路。
顏朝沒有表示,當先繼續向前走去。顏露松了一口氣,跟了上去。
言行走過施承風身邊,抱拳道︰“多謝施師兄。”
施承風面無表情,轉身跟在了言行身後。
上一次甦然相勸後,施承風沒有把言行的事告訴枕星河與甦城的保守派,就是想看看甦墨是否如甦然所說的一直以來都被保守派所綁架無法做真實的自己,雖然上一次甦墨婉拒了言行的結盟請求,但就沖甦墨會見了言行這一點,施承風也已經動搖了。
照以往,甦墨事先知道言行的來意,應該是不會見才對的,那才是他從前所知的甦墨,代表著枕星河與甦城一切利益的甦墨。
而見了,就說明這件事在甦墨的心里並非完全沒有余地,這和枕星河與甦城的利益不符。
為什麼會這樣?
難道甦墨從前真的都是在委屈,是被他們所綁架了嗎?
言行既然又再回來了,那這次就做個確認吧。
上一次拒絕了,那這一次應該也會拒絕吧?
盡管他自己心里都不信,像言行這樣危險的人,一定不會去而復返再做一次沒有把握的事。
施承風也在自欺欺人。
這些時間來,他想了很多,他的立場發生了變化。
誰讓甦墨是他自幼憧憬的人,讓甦墨做他真實的自己,在施承風心里,或許比一切都重要。
他還沒有看到,保守派維護的都不是長久的,甦墨的眼光比他們看得更遠更遠。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