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溫熱的炖牛肉被塞到了克萊恩嘴邊。克萊恩沉默了一下,在一番心理斗爭後,他伸出手接下,舀出一勺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酥軟的肉塊在唇齒間研磨成泥,奇異的味道在嘴中炸開,不知名的香料混著僅存的理智一齊碾碎,統統吞咽下肚。
“怎麼樣!怎麼樣!”
梅麗莎期待地望著克萊恩。那雙純淨清澈的褐色眸子里全是亮亮的星星,還有某種濃郁的情感。
留下來吧,克萊恩!
不知道是梅麗莎的期待,還是克萊恩自己最強烈的心聲。
“……味道……十分地有創意……”
克萊恩砸吧嘴。
“但是肉質很軟爛,有進步!”
梅麗莎歡呼著,把這鍋有進步的炖牛肉端上桌。班森招呼著露絲與女兒,不一會兒所有人都坐上了桌,卻只有克萊恩端著碗站在那里。
“今天是冬禮夜呀,克萊恩!快,快坐下!”
“……我。”
克萊恩放下碗,躊躇著組織語言。
“我好像不記得,今天出門去做什麼了。
“就仿佛,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
“夢里,有可怕的邪神,有未知的敵人,還有好多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的難題。
“我好像成為了拯救世界的大英雄,有一個即將破碎的世界正等待著我去拯救。
“可我又覺得,好像整個世界都把我給遺忘了,哪里也找不到我存在過的痕跡,甚至連我都把我自己遺忘了。
“所有人都忘了我是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誰……”
克萊恩局促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我是不是……不該在這里?
“對……好像是的,我好像今天的工作還沒完成,我得回學校里去加班……
“我總覺得,我應該離開這里……”
克萊恩剛轉身,卻被梅麗莎一把抓住。
“可是今天是冬禮夜,學校不是都放假了嗎?”
她褐色的眸子太亮了,太溫暖了,似乎填滿了克萊恩對美好生活的所有遐想。
“是喔……今天好好像確實……學校都放假了……
“可是我真的想不起來,我今天出門干什麼了……
“我找不到我的教學資料,我找不到我想要的文獻書籍,我好像弄丟了好多東西,可是我怎麼也找不到它們了……
“我好像在夢里……把你們也弄丟了……
“梅麗莎,我好像找不到你們了。”
握緊衣袖的手松開了,梅麗莎似乎對克萊恩的態度有些不滿,假裝生氣道。
“克萊恩,你都在說什麼怪話,我們不都在這里嗎?”
隨即她又噗嗤一聲笑了。
“你剛剛好像做噩夢了,克萊恩,一直在說什麼邪神啊世界末日啊這些亂七八糟的我听不懂的東西,然後就嚇得沖了出去。
“現在確實是1370年,但是我們是魯恩的學者啊。
“你是不是吃壞東西了?喝口甜冰茶緩一緩。
“現在來一起慶祝冬禮夜吧!”
往昔的回憶與暗示和瘋狂一起涌來,某一根岌岌可危的細線終于徹底繃斷,虛實真假再無任何意義,對錯正反從此毫無必要。
終于,克萊恩坐下了。
現在,恐怖絕望的噩夢已經破碎,簡單美好的生活已經回來。
是呀,我怎麼就忘了呢,今天就是冬禮日,是魯恩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節日。
他大聲暢快地和所有人談笑著,最後一層脆弱的薄膜終于不堪重負,被輕飄飄的笑聲徹底戳破。
模糊朦朧的記憶瞬間淹沒了克萊恩,如同綺麗的顏料汩汩倒入混濁的黑水,從此再不分彼此。于是他過往與經歷一下子明確清晰起來。
自從搬來貝克蘭德以來,兄妹三人的生活雖然艱難坎坷波折,但是也不乏希望。
班森作為政府雇員的工作還算艱難,底層的新人往往要面臨巨大的挑戰,高強度的工作量與完全陌生的領域讓初入政務的班森吃了很大的苦頭,連發際線都在那段時間後移了不少。
在穩定的報酬面前,吃盡貧窮之苦的班森卻覺得干勁十足,頑強地頂住了壓力。今年他甚至以優異的表現被領導相中,調入了財政部工作,薪水加了不少。
又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可憐的班森又要為此犧牲不少頭發了。
不過看在周薪的份上,相信他會再一次干勁滿滿的。
梅麗莎已經從貝克蘭德技術大學順利畢業,這幾年的學習生活對于部分同學來說可謂是相當痛苦,但是梅麗莎的學習生活可謂是如魚得水,她的機械天賦在這里得到了充分發展,以優異的成績畢業。
她肆意揮灑的天賦甚至獲得了校長波特蘭•莫蒙特的青睞,這位著名的導師強烈要求梅麗莎繼續留校學習,並任教科目,向成為一名真正的機械大師進發。
公寓的空間住五口人有些局促,但已經堆滿了梅麗莎制作的各種機械設備。它們雖然其貌不揚,但是給大家的生活帶來了許多便利,沒有人抱怨它們擠壓為數不多的生活空間。
至于克萊恩,他在和大家搬來貝克蘭德時,確實也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光。
克萊恩在貝克蘭德四處求職,最好是希望能找到一份大學里的工作,然而他的學術背景和工作經歷並不出彩,廷根的故事不足以在人才遍地的貝克蘭德脫穎而出,非學者類的工作又讓克萊恩有些躊躇。四處踫壁的開端給克萊恩的貝克蘭德生活帶來不少壓力。
但有了梅麗莎與班森的支持,克萊恩又振作起來,最終在波特蘭•莫蒙特的推薦下進入了貝克蘭德大學歷史系擔任講師,一家人的生活從此走上了正軌。
等會吃完這一頓團圓飯,我們就要一同去教堂做禮拜。然後趁著新年假期的空閑,我還要在這幾天去圖書館借幾本書,準備開學新一個學期的歷史學教案。
但是在今天,在這一個晚上,一切工作都應該拋在腦後。
他大口吃著梅麗莎的創意炖牛肉,開始和兄妹痛快地聊天踫杯,遐想著第二年的美好生活。
克萊恩獲得了他夢寐以求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