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知道為什麼要把窗戶封住了……
克萊恩心有余悸。
不僅是為了防止我從這里逃跑,更是防止我因為凝視窗外世界而造成的精神污染。
但是為什麼,這里這麼像我在第五紀的家呢?
似乎稀稀疏疏的思緒從克萊恩的腦海中飄出,融入了眼前的世界。克萊恩越是往前走,眼前的既視感就越強。
不僅是模糊的視覺,還有粗糲的手感,混濁的氣味,整個世界都在向克萊恩證明,他所想到的一切都在成真。
行進的手再一次停止了。牆上開始有了掛畫與相框,黑白的照片定格了一家人的快樂時刻。
克萊恩撫摸木質邊框,凝視著玻璃下的全家福。自己那張富有書卷氣的面容在畫面的中央。左邊是已經成家立業的班森,已經帶上幾分成熟男人的氣質,再旁邊是抱著小女兒的露絲。右邊是長大成人的梅麗莎,她將長發挽起成發髻,流露出一種學者的氣質。
……真是……美滿幸福啊……
如果……
如果生活……真的能像這樣圓滿就好了……
他回過頭,發現走道的前方有了更多的相框。它們就像蟄伏在意識之外一般,直到克萊恩投來探尋的目光,他才發現原來前方還有那麼多的相片。
這是一直在這里,還是剛剛突然出現的?
……不,這不重要了。
克萊恩一路向前,相框里的照片記錄了第五紀克萊恩未曾見過的各種溫暖瞬間。
新婚的班森與露絲拘謹地站在鏡頭前微笑著,剛剛畢業的梅麗莎暢快地拋起自己的論文,剛學會走路的小佷女正好奇地擺弄八音盒……
零零碎碎的片段為克萊恩構建了一幅漫長而溫暖畫卷,講訴著第五紀的他還未見證的故事。
……這……就是我的“未來”嗎……
那時的我,真的獲得了這一切嗎?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現實嗎?
克萊恩強撐著身體,如饑似渴地閱讀牆上的照片們,如同一個在荒島上流浪多年的難民見到了滿漢全席,無法遏制自己大快朵頤的沖動。
可是故事終有結尾,走廊還是來到了盡頭。
一扇古樸的房門,成為了故事的句號。溫暖微弱的火光從門縫里探出,輕輕撓著克萊恩的腳。
打開它,打開它吧。
你所期待渴望的一切,就在門後。
混沌分裂的思緒在克萊恩腦海里翻滾搏擊,最後他還是握上了門把手。
大門緩緩打開,溫暖的燭光就和食物的香氣一同淹沒克萊恩的臉。
熟悉的房屋里掛滿了新鮮的月亮花與沉眠草花環,節日的蠟燭點亮了餐廳的每一個角落,樸素的襯布被洗得發白,工整地鋪在每一件桌椅上。
花束與蠟燭簇擁的中心,是一桌豐盛的飯菜,塔索克魚炸得酥脆,豌豆濃湯炖得軟爛,拌著奶酪的土豆泥散發著濃郁的奶香,新鮮出爐的黑面包翻出柔軟的肚皮。
幾分黃澄澄的檸檬布丁點綴在菜肴之間,五分簡單的餐具擺放桌上。
充滿稚氣的幼女坐在高腳凳上,興奮地揮舞寶寶餐具。
“冬禮夜!冬禮夜!”
一聲聲軟儒的呼喚,猶如一句句魔法的咒語,緊緊握住了克萊恩的思緒。眼前的世界突然被撕掉了一層虛幻的薄膜,立刻真實鮮活起來。
“哇!我們的小克萊恩回來了!”
圍著圍裙的露絲從房間里快步走了過來,熱情地迎接克萊恩,脫下他風塵僕僕的大衣。
克萊恩手忙腳亂地卸下衣物,他這才發現,自己穿著單調的第五紀風格大衣與馬甲,連襯衫也已經發舊發黃。
不,與其說是發現,更像是一種……恍惚?
像是馬車經過時的略微失神,像是通過門口時的片刻遺忘,像是伏案抬頭時的兀然暈眩。
某種一閃而過的解離感,讓克萊恩對眼前的生活感到一種不切實際的虛假感,似乎自己的生活不該是這樣的。
我今天出門的時候……穿的是這一身衣服嗎?
他撇見一旁不太平整的穿衣鏡,鏡中那張書卷氣的臉上寫滿迷茫。
克萊恩不太擅長和這位嫂嫂打交道。露絲已經搬來一起住了好幾年,可克萊恩對這位女士的印象卻很模糊,單薄得就像是婚禮時堪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
幸好露絲並沒有攀談的想法。她是一個很利索的女人,只是快速地帶走克萊恩的外套,進了臥室繼續整理家務。
不知道為什麼,克萊恩覺得自己應該看一下窗外。只見窗外正下著鵝毛大雪,整個貝克蘭德覆上了一層厚重的白,街道上洋溢著節日的氛圍,連馬車的鈴聲都顯得那麼清脆動听。
這白色的無邊無際地下著,白得反光,白得刺眼,白得讓克萊恩心里發慌。
窗外不該是白色的,荒誕的怪異感在克萊恩心頭浮起,他總覺得窗外該是一種奇怪的黑。那並不是黑夜本身的黑,而且其他東西。
克萊恩說不出來那到底是什麼,只是至少窗外不該是一片令人不安的白色,這讓他總覺得,窗外不再是【窗外】,而是另一個房間,另一個【窗內】,另一個無法走出的世界。
“克萊恩!是克萊恩回來了!”
歡快的呼喊從廚房里傳來,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克萊恩混亂的思緒,驚得他轉身向另一個方向望去。
班森唱著笑著從廚房里走出來。他黑色的頭發似乎比克萊恩的印象里更加稀少了,但他褐色的眼楮中更多了幾分沉著,讓克萊恩有一種不由自主地想要依靠他的成熟穩重。
“還愣著干什麼,我的小克萊恩,快坐下吧!”
他抓著一臉茫然的克萊恩來到餐桌前,向廚房里呼喊。
“主廚大人,我們的今天的主菜呢!”
“來了!”
梅麗莎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炖牛肉從餐廳里轉了出來。她似乎也比克萊恩印象里長大了幾分,頭發挽起成了發髻,眼鏡上因為溫差覆上了一層薄霧。
“快嘗嘗!克萊恩,快嘗嘗!
“我學會了新的做法,克萊恩,快試試看!我向女神發誓,它肯定比上星期的更加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