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們內部已經做出選擇了啊。”
隨著這句低語被最後一只監控傳出，它背後的傳輸核心陡然升溫，微弱的電弧順著接線接口炸出一抹火花。
後台指揮頻道中，所有負責接入阿戈爾星港外圍系統的人員——無論是工程師、安保監控員，還是通訊接線官，全都身體一緊，像是同時被一根看不見的線勒住了喉嚨。
沒有誰敢出聲確認。
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
這句“選擇”，不是提問。
是結論。
就像審判文書上的最後一筆，落下之後，不再需要任何解釋。
整個星港邊緣，陷入一種詭異的靜寂。
直到……
—— —— ——
遠方響起整齊而穩重的腳步聲。
金屬靴踩踏合金地板，帶出一股干脆利落的節奏。
一個穿著瓦爾拉文星界軍制服的高挑女性率先出現，她身形筆直，動作標準，黑色軍帽佩戴在頭頂。
艾莉克斯•雷斯。
她沒有多說廢話，只是帶著六名全副武裝的雇佣兵精銳，在距離夏修五步的位置停下。
隨後，舉起右手，啪地一聲敬了一個標準軍禮。
“歡迎您的到來，亞伯拉罕冕下。”
“這里是瓦爾拉文公司所屬軍事星港——阿戈爾主樞。”
“我奉圓桌會議之命，在此等候閣下巡視與視察。”
夏修沒立刻回應。
他只是略微低頭，目光緩緩掃過面前這支小隊。
無言。
他不需要發聲。
僅僅是那雙金色的眼眸從他們身上滑過，士兵們便如遭電流擊中般僵住。
一個個仿佛置身冰霜之下，連呼吸都自動放慢。
脖頸下的汗珠，悄然滑入軍甲內部，沒有人敢動彈。
甚至有人指縫輕顫，卻強撐著沒握拳。
艾莉克斯依舊維持著軍禮姿勢。
面無表情，肌肉緊繃，但眼神沒有逃避。
她在等夏修說話。
終于，夏修開口了。
聲音輕淡，卻透著一絲悠閑的意味︰
“視察什麼？”
他說完這句話，抬手按了按頭頂那頂禮帽，唇邊忽然浮現出一抹——溫和至極的笑意。
明明和煦，卻讓人頭皮發麻。
艾莉克斯聲音穩定，不帶任何情緒波動︰
“視察瓦爾拉文主導的新型以太泛用型機體——”
“【啟明星•埃雅仁迪爾】的研制進度。”
夏修“哦”了一聲。
他仿佛只是在听一個早已知曉的答案被復述。
下一秒，他點點頭，微笑收斂，留下極簡的一句話︰
“……圓桌議會。”
“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走吧，讓我看看你們秘密研究出來的偽四代機項目的成功到底怎麼樣。”
[瓦爾拉文]異常代表不語，只是默默帶路。
*********
阿戈爾星港•深層測試港。
第四實驗倉。
沉重的艙門緩緩開啟。
門後的通道宛若一座縱深百米的地下主脈，鋼鐵結構的牆面上還留有未打磨完的切削痕跡。
冷氣涌出，宛若某種沉眠的龐然大物，正緩慢甦醒。
艾莉克斯走在前頭，腳步穩健，面容冷靜，側過身向夏修簡短介紹︰
“這座測試港原為深軌礦震防護層，後被我們改裝為機體實驗用的沉降區。”
“【啟明星•埃雅仁迪爾】——就是在這里誕生的。”
夏修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著。
金屬廊道盡頭，一道光緩緩鋪開。
那是機體起立平台的天頂層照明系統。
燈組自上而下、逐級點亮。
光芒掃過吊鉤、承重架、起升軌、對接槽，像是某種沉重的沉眠儀式緩緩開啟。
一排排冷光沿軌照射，掠過支架、過梁、倉壁、鉤鎖——
最終，落在那尊巍然矗立的巨影身上。
他抬頭，看見了它。
——【啟明星•埃雅仁迪爾】。
它並不是單純的一台機體。
而是一座行走的戰爭聖哥特堡壘。
高五十七米，佇立在多級承重平台上，整個空間仿佛都要為它讓出一層結構。
它的涂裝為黑金雙色，黑為主基色，啞光沉靜；金則如雕飾線條，從關節、脊背、肩甲等重要結構上延展而出。
整塊外甲呈現出類晶體質感的不明金屬表層，不反光，卻如岩面靜壓，讓人本能感到難以撼動的厚重。
它的軀體並不流暢。
在那些粗獷的重型肢體之間，有著不對稱卻有序的堆迭結構。
脊背之上，搭載著“非戰術性構件”︰
一座被釘死在重磁鎖環上的斷裂神像，其機械質地的下半身筆直立于平台之上，上半身已被封鑄。
一口造型古舊的祭壇結構，鐫刻著古諾文的標語，外圍嵌有神經接入環。
兩側立著兩根破碎之神的審判柱，支撐著祭塔，周邊連接靈能屏蔽鏈路。
高處搭載一面重型旗幟發射器，三枚戰旗裝置可在機體行軍時同時升起。
它像是一台機體。
它像是一座拔地而起、懸于戰場之上的哥特式戰爭城堡。
黑金色的主機體外殼是其骨架，而真正構成它的魂魄，是那一整座——安在脊背上的戰爭建築群。
從腰脊一直延伸至肩甲，再向上攀升，堆迭著一層又一層交錯結構。
高塔、穹頂、懸桁、扶壁，錯落有致。
在冷光照耀下，它那不明金屬鑄造的外殼吞噬著所有光線，只在稜角與裂縫中折出一條條深金色線條，像是舊日銘文，也像戰斗留下的烙痕。
那不是涂裝。
那是灼燒的傷痕。
它的脊背中央結構豎立著六門主電磁炮，縱向列裝，呈“山”字形折迭狀態，後方連接超導能量轉化陣列，常態下處于部分休眠狀態。
這尊存在，仿佛將一座信仰建築的意義拔離了宗教，只剩下權威、壓迫、毀滅。
它不是象征。
它是工具。
是要走進血與火中，把“晨星”打進敵人胸口的審判器具。
但夏修站在它下方。
他可以听見——這東西在“呼吸”。
不是機體自檢那種規律的模塊聲響，而是一種仿佛沉重物體內部仍在緩慢蠕動、聚力的……“蓄壓”。
像是某種未被允許睜眼的東西，正在等待“誰來叫醒它”。
而它要醒來那一刻，整個星港，都得戰栗。
夏修抬眼凝視了片刻，隨後邁步。
那一聲腳步輕得不能再輕，但在這空曠的實驗港內，仍舊清晰得如同落錘。
艾莉克斯沒有說話。
她知道，此刻無人能阻止他靠近這台機體。
夏修走上金屬觀測台階，緩緩向前，直至來到那座背負于巨型構造體背上的核心結構前。
——祭壇。
它就矗立在脊背之巔，周圍包裹著重層護盾構件，底座由整塊折角鑄鐵支撐，像是一塊斜插在機體骨架里的“聖骨”。
表面銘刻的並非人類語言，而是一種源于“破碎之神教義殘骸”的多段式模塊文字，像是祈禱，卻又像是數據傳導協議。
中央處嵌著一枚拳頭大小的泛晶核心，顏色極淡，近乎透明，但內里卻像漩渦般緩緩轉動。
沒有外接能源輸入口，也沒有任何顯性的鏈接接口。
但夏修清楚，這枚泛晶，就是整座“神殿構造”的心髒。
一座戰爭祭壇的心髒。
它既非引擎，也非彈藥倉。
它像是某種被制伏的意志。
一個失語的殘神，被削去了頭顱與嘴巴，只剩下一顆心，被嵌入機體之中。
“這是主控核心？”
夏修輕聲開口，聲音像是問，又不像是。
艾莉克斯站在下方幾步遠的地方，語氣平穩︰
“是也不是。”
“它既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引擎，也不是智庫神經模塊。”
“它是……一段思想的殘骸。”
“我們從廢墟神教的破碎之神遺址中挖掘出的——未曾完全熄滅的結構體。”
夏修沒有動，只是俯身，將手指輕輕點在祭壇核心外壁上。
“嘶——”
接觸瞬間，核心泛起一道極細的脈沖光痕，從他指尖向外擴散，又迅速歸于平靜。
但那一刻，艾莉克斯看見了。
夏修金色的眼瞳深處，仿佛泛起了一瞬漩渦。
他感受到了一點東西。
不是訊號。
不是知識。
而是一種來自于機械構造深層的——“靜默中的躁動”。
“它還有意識。”
夏修收回手，語氣淡然。
“它只是在等待。”
夏修的手指緩緩離開祭壇核心。
一陣細微的共振余波順著金屬外殼逸散開來，消失在鋼鐵神經般的嵌合縫隙中。
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卻轉向了更遠——
向著某個他未曾抵達，但心中已有投影的方向。
半晌，他語氣平靜地開口︰
“這台機體。”
“還有你們之前泄露過情報的那一台靈吸者帝國境內的四代機，它們是從同一個遺跡發掘出來的，對嗎？”
他沒有提高音量，也沒有加重語氣。
但那一刻，站在他身後的艾莉克斯，神情終于發生了一絲細微的波動。
她沉默了一秒。
接著緩緩抬頭，語氣沒有閃躲，只是低聲應答︰
“是。”
“我們稱那個地方為——編號殘缺的舊世界中樞遺跡。”
“它存在于靈吸者帝國最邊緣的一段廢棄星域內，被嚴重畸變的以太空間通道環繞。”
“在那片區域里，語言會自我裂解，時間感會失控，普通意識體無法持續三分鐘以上的感知。”
“我們早在常青藤戰爭之前就已經觀察到那處遺跡，之後，我們用了八年時間建立穩定登陸平台。”
“而這台機體，就是我們在那里發現的‘遺留構造體之一’。”
“在被我們切割、拖運的過程中，靈吸者帝國察覺異常，隨即調動外圍殖群——對我們發起攻擊。”
她頓了頓，低聲補充道︰
“那次交戰是我們與靈吸者帝國之間，唯一一次與靈吸者帝國正面接觸。”
夏修沒有轉頭，依舊望著那尊啟明星的高塔脊背。
“結果呢？”
“……我們損失了一整支艦隊。”
“但把它帶了回來。”
“之後，公司一直希望將其修復並且進一步打造成四代機，我們需要一個時機。”
“而在常青藤戰爭爆發後，庭院有意對靈吸者帝國開戰的情況下，公司覺得時機成熟了，瓦爾拉文可以開始自己的四代機建造計劃。”
夏修這才慢慢轉過身，看向艾莉克斯。
金發垂落，金瞳微眯。
他的目光沒有質問，沒有驚訝，也沒有明顯的情緒。
但艾莉克斯心里明白。
天國第四持劍人已經知道得太多了，在瞞著也沒有什麼用。
她沒再掩飾，索性直說︰
“我們並不打算對您隱瞞這台機體的來源。”
“但也正因為這場行動，靈吸者帝國開始主動記錄瓦爾拉文的戰術編號。”
“我們知道，他們也在重啟那個遺跡的深層結構……”
她抬頭望向那座祭壇、旗桿與斷神像共構的堡壘巨像，輕聲道︰
“而我們，只是搶在他們前面，喚醒了其中一個。”
沉默在兩人之間稍稍拉長。
艾莉克斯站在原地，略微仰頭，等著他繼續發問。
夏修沒讓她等太久。
他的聲音很輕，語氣卻像一把刀從骨縫中探出︰
“那片遺跡——”
“現在，是誰在控制？”
他沒有多說一個字。
可這個問題一出口，就像一層無形的簾子被揭開。
艾莉克斯沉默了兩秒。
目光在那尊巨像機體上停留了一下，然後低聲回答︰
“靈吸者帝國。”
“在我們奪取這台機體之後，遺跡外圍空間遭到封鎖。他們在邊境殖群層級中插入了大量改造過的‘同化節點’。”
“現在，它已經成為一個準殖群級封閉研究區域，我們稱之為——[T12密閉腦殼]。”
“而遺跡深層，還有至少……三分之一的構造殘骸、核心數據晶體、未破譯語言碑銘，我們未能帶出。”
夏修接著反問道︰
“除了四代機，遺跡里面這樣子的機體還多少台？”
“包括【啟明星•埃雅仁迪爾】在內的相似機體，都被我們稱為3.5代機；在遺跡中，3.5代機有三台，我們奪取了其中一台。”
夏修沒有再過多言語，只是略微低頭，目光在那枚泛晶祭壇上掃了一眼，像是在重新估算手上的籌碼。
“你們搶到一把刀。”
他說。
“但刀鞘、刀譜、還有鑄刀的爐子，都還在對面。”
艾莉克斯沉聲道︰“是。”
“而他們，也知道我們手里拿著這把刀。”
“我們預計，靈吸者帝國在接下來的幾年內，將會派遣其主腦議會下轄的觀測殖群，對遺跡展開反向逆編。”
夏修听完，沉默片刻。
然後抬手，揉了揉眉心。
動作很輕，卻帶著明顯的無奈。
他像是終于把某塊積在腦後的碎片拼上了該在的位置，整幅圖案不再模糊，反而顯得格外刺眼。
“還真是糟糕至極的情報。”
他的語氣沒有波動，反而因為太平靜，帶出一種更壓人的味道。
“靈吸者帝國掌握了一個破碎之神的大型遺跡……”
“這事，齒輪正教會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