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3EP5︰百年孤獨（22）
【日本人設想的征服不全是刀劍與子彈交織而成的，在子彈之夜之後，是屬于粉筆與黑板的“黎明”。】——程世濤對馬慎，1986年。
……
“遠征木星圈！？”
“呃……不，其實也不能算是遠征木星圈。總而言之，這次我們得到距離地月圈非常遠的地方去執行任務。”由于情緒過于緊張，忙著向剛從親子度假中返回的拉爾斯介紹緊急事態概況的雷夫一連好幾次舌頭打了結，而且還忘記了使用腦量子波說明一些難以用語言輕易描述的概念。“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目前我所掌握的信息都是麥克尼爾告訴我的。簡單來講，舒亨伯格計劃第三階段所說的那個外星文明已經出現了，不過存在方式可能和我們想象的有些不同……它們不是外星人，是一種可以自由聚合又分離、擁有極強同化和模仿能力的活體金屬，而且使用近似腦量子波的介質實現群體內部和對外交流。”
拉爾斯只感到上帝在和他刻意作對，否則這樣荒唐的事就不會恰好發生在他終于決定結束和布林•桑德海姆的環球旅行時。“VEDA，我是說現在被地球聯邦控制的那個2號VEDA，難道沒有向你透露更多關鍵信息嗎？”
“我只能看到一些非常模糊而且不連貫的畫面，似乎是擬變革者首次遭遇這種外星生命時的記錄。”站在安全屋通向外界一側偽裝門旁的特里西拉開口了，他言之鑿鑿地對半信半疑的同伴們說，從自己利用第二監察者權限體驗到的其他擬變革者經歷來看，那名首個與ELS相遇的擬變革者極有可能是斯凱•艾克利普斯。“不過，鑒于蒂莫西•格蘭杰和格雷戈里•格蘭杰也曾經在木星圈工作過，他們兩人也有可能見到過這種外星生命。”
似乎恰在麥克尼爾冒充擬變革者深入2號VEDA數據庫進行探索之後不久，潛伏在世界各地、偽裝成奉公守法的聯邦公民們繼續生活下去的第二監察者們發現自己原本擁有的第二監察者權限幾乎在一夜之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過去僅能讓其他擬變革者被動接受真實自我或是不情願地回憶起【前世】的特里西拉或許不會預料到自己也有能通過腦量子波查閱甚至是體驗其他擬變革者所經歷往事的機會，他把這一切歸結為VEDA對舒亨伯格當前階段的定位——第二監察者原本就是為了在第一監察者叛變、VEDA也落入叛徒或敵人手中之後用于否決VEDA並將舒亨伯格計劃修正回正軌的團體（雖然即便是團體內部對于舒亨伯格計劃的正確目標和路線也缺乏統一的共識），若VEDA判斷計劃正在平穩運行下去，那些特殊功能或許也將得到進一步強化以更好地協助控制力有所減弱的VEDA將一切置于掌控之中。
不過，並不是所有第二監察者都有機會和興趣探索自己掌握的新權限。一直被地球聯邦關押的雷杰尼•雷杰塔自不必說，幸運地沒有和剎那一起被ALAWS逮捕的838自擬變革者戰爭結束後就躲藏了起來、很少露面，而拉爾斯父子二人則一直沉浸于彌補過去的缺憾。或許只有第二監察者中首個被喚醒的雷夫意識到了VEDA不會無緣無故地贈予他們禮物，並從察覺到了自身變化的那一天起就開始嘗試著掌握新功能，免得幾乎將他的視野淹沒的各種無用信息反過來讓這本該大放異彩的【全知之眼】成為累贅。
“這件事，有地球聯邦去管就行了。”安全屋內的希克薩是經常和第二監察者們共同聚會而又不是第二監察者的唯一一人，那些同他關系融洽的戰友們有時會親切地稱呼他為第二監察者編外成員。談到迫在眉睫的威脅，白發的擬變革者表示，戰勝了利邦茲•阿爾馬克的地球聯邦應該能自行應付ELS。“說到底，VEDA應該也不會希望擬變革者一直當人類的保姆。”
“我也想這麼說，但是……”雷夫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改換了腦量子波和同伴們溝通，【馮恩•斯帕克帶走的VEDA在木星圈被ELS吞噬了，而且吞噬VEDA之後的ELS還變成了利邦茲的模樣。麥克尼爾認為，利邦茲可能操控了ELS或與ELS達成了某種共識、誘使ELS依照他的想法行動。過去一個星期的觀察記錄證實，那個ELS行星幾乎是沿著最短路線向地球飛行。】
【好極了，我們要對付一個處心積慮報復我們的更為瘋狂的利邦茲，這正合我意。你們不會明白的，現在所有人想起這張臉，就只能想到利邦茲•阿爾馬克和畢賽德•佩恩或者他們那個原型，而不是斯凱•艾克利普斯……真後悔當年沒有跟他一起去木星圈。】一想到利邦茲那張與自己老友相似的臉，拉爾斯對【偽人】的仇恨又在這名小心翼翼地扮演著父親角色的擬變革者身上復活了。【我倒是希望VEDA把我的特殊功能升級為控制電磁力，這樣一來那整個ELS行星也不會是我的對手了。】
【喂，VEDA如果強大到了能控制基本作用力的程度，那我們就該直接把VEDA改名叫上帝了。】雷夫敏銳地察覺到拉爾斯身上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以前經常和拉爾斯一同行動的希克薩也是如此。他們暫時難以斷言這變化的長期影響，只要拉爾斯能像以往那樣冷酷無情而又高效地完成任務，兩人都願意選擇性地無視那些讓他們不安的轉變。【這次的情況，和之前又不大相同。死兆炮戰役、普勞德殖民衛星危機還有擬變革者戰爭期間，我們都可以借助局勢的混亂和VEDA賦予我們的特殊功能蒙混過關、抵達前線而又不引起過多的懷疑，但地球聯邦目前還沒有對公眾公布ELS已經抵達太陽系的消息。】
【他們當然不會公開消息的。適度施壓有助于保持各方的團結，施壓過頭就適得其反了。聯邦在戰爭結束後的所作所為，大家都看在眼里……為了表明與過去同利邦茲合作期間更為極端的作風一刀兩斷，他們采用了比較溫和的手段安撫各方。】希克薩冷笑著說，地球聯邦高層或許另有打算、想要劍走偏鋒地修復聯邦因難以擺脫和利邦茲同流合污的過去而受損的公眾形象。【幾乎每個城市都有人議論說，聯邦背地里瞞著公民們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那如果稍後的事態發展證明這些所謂的陰謀不是用于加緊對公民的控制呢？他們完全可以在這次的ELS危機結束之後大張旗鼓地宣傳說，聯邦確實瞞著所有人做了些大事，只不過是保衛人類文明免受外星文明威脅罷了——此後公眾對于地球聯邦的質疑，就會變得和天人組織內部對于伊奧利亞•舒亨伯格的質疑一樣成為笑柄。】
看來這世界以後也還會保持著老樣子，拉爾斯想著。一百多年來，他見證了三大國家群數不清的政治家們的崛起和隕落，幾乎每個人的所作所為都在讓三大國家群成立之初那些激動人心的口號淪為擺設。無論建立三大國家群的先驅們對人類的未來有著何等美妙的設想、又以怎樣的決心發誓要讓自己一手締造的國度逃離過去周而復始了無數次的循環，三大國家群也終究成為了循環的一部分。如果說三大國家群的成立本就是天人組織在背後推動的、是舒亨伯格計劃的一部分，那麼作為舒亨伯格計劃階段性產物的地球聯邦重走三大國家群的老路也就不足為奇了。
【事到如今，他們居然還在考慮著政治。】古代擬變革者失望地嘆了一口氣。
【這當然就是政治。】特里西拉打斷了同伴們的議論，他認為當務之急是爭取到趕往前線的機會。被地球聯邦關押的雷杰尼•雷杰塔自有麥克尼爾等人負責帶往戰場，而此次出征的路途遙遠和相對封閉性意味著第二監察者們過去用來靠近作戰部隊的辦法都失靈了。【考慮到地球聯邦加強了對擬變革者的防範，我建議我們盡量借助在相應區域開展工作的企業靠近戰場。】
問題在于，就算是麥克尼爾也無法確定迎擊ELS的主戰場。空曠而又深邃的太空增加了通訊成本，也同時賦予了敵我雙方更多的回旋余地，但這一次幸運並不站在人類一方︰地球的運行軌道是確定的，而敵人則根本沒有防守ELS行星的必要。
動員全部太空軍傾巢出動迎戰ELS不在地球聯邦高層的考慮範圍內。即便地月圈甚至更遠距離的宇宙海盜和那些處心積慮要與地球聯邦對抗到底的反聯邦叛亂武裝組織在此期間深明大義地停止一切襲擊活動、不給地球聯邦增添額外的壓力，ELS行星卻不一定會按照地球聯邦高層和ALAWS高級將領們的設想改變航線。若是那巨大的活體金屬行星偏偏選擇了在地球聯邦主力盡出之後虛晃一槍、又重新向著地球聯邦猛撲過來，只怕一切補救措施都派不上用場。
話雖如此，僅投入少量作戰部隊還不足以阻止ELS行星繼續前進。2314年3月初的幾天里，經過了和地球聯邦高層以及ALAWS和聯邦軍之間的反復拉鋸戰後，地球聯邦的高級將領們拿出了一個他們自認為萬無一失的方案，那就是安排作戰部隊按照不同批次依次出擊。制定了計劃的ALAWS參謀們得意洋洋地向上級宣稱，如果先頭部隊成功地將ELS行星吸引到了預定作戰區域，就先由先頭部隊拖住敵人、為援軍包圍目標和實施殲滅爭取時間；反之，萬一ELS行星不理睬人類的試探而只顧著向地球前進，地球聯邦也可以及時撤回大部分作戰部隊在地月圈迎擊入侵者。
“那如果ELS行星選擇攻擊正在奔赴戰場的我軍宇宙艦隊呢？”麥克尼爾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呆板的方案，他嘗試著通過羅根和古德曼準將把自己的意見反映到地球聯邦高層，盡管他對此並不抱太大的希望。擬變革者戰爭時大名鼎鼎的王牌MS駕駛員、戰斗英雄邁克爾•麥克尼爾三番五次擅自行動而未在事後被追責已是奇跡，再放任這樣的特立獨行者為所欲為無疑會招致更多ALAWS指揮官和參謀們的不滿。“他們該不會說，此時要以航行中的宇宙艦隊和敵軍糾纏，再調動先頭部隊和靠近地月圈的預備部隊從兩個方向進攻吧？”
“哎呀，你的直覺還是一如既往地管用。”調試著全息投影設備的羅根按下了幾個按鈕，向麥克尼爾展示自己精心制作的太陽系地圖。他對地圖中的內容進行了快速篩選，只消片刻，房間內還閃閃發光的行星就只剩下了沿著各自軌道圍繞太陽運行的地球、火星和木星以及脫離木星圈後開始【追擊】地球的ELS行星。“……他們正是這樣解釋的。”
“這可實在是……胡鬧！”麥克尼爾當然早就預料到地球聯邦高層還有ALAWS高級將領們不會制定出與他的設想相差無幾的作戰方案。等到作戰計劃出爐後，只要那計劃與自己預想中版本的偏差不算太大，他或許能把真正的建議夾在幾句恭維話中送給古德曼準將或是其他人、好說服這些手握重兵的ALAWS高級將領不知不覺間按照他的想法修改計劃。“我以為他們至少會……不行，已經沒有挽回的余地了，除非把整個作戰計劃都推翻重來。在小行星帶和敵人玩捉迷藏是行不通了，我們必須換個交戰地點。”
“那就在火星吧。”羅根指著半空中那顆目前恰好沒有擋在木星與地球之間的火紅色行星，“利邦茲•阿爾馬克在被你擊斃之前，應該已經得知世上除了1號VEDA之外還有2號VEDA，而且2號VEDA就位于火星、位于你那時被搜救隊發現的位置附近。他既然渴望著得到第二監察者的權限和特殊功能，就不會拒絕吞下這個誘餌。”
麥克尼爾點了點頭，又將雙手背在身後、圍繞著這間並不算狹小的會議室四周牆壁散步。他需要慎重地考慮羅根的建議，這無異于拿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賭博，而對遠在木星圈附近的威脅渾然不覺幾十億地球聯邦公民們則只能被動地接受替他們做決定的大人物為他們帶來的結果。“ELS吞噬了木星圈的科研人員……這樣一來利邦茲就會知道2號VEDA已經被轉移到了地球。”說到這里，麥克尼爾忽然間眼前一亮，他這時倒要感謝地球聯邦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了，“我有個新的想法……要讓利邦茲誤以為地球聯邦高層已經徹底放棄保衛地月圈、只帶著載有未來火種的【天人號】和2號VEDA向深空轉移。當然，這即將在宇宙中流浪的人類文明艦隊的第一站會是火星，如此一來我們就能在火星圈和利邦茲交戰了。”
“太危險了。”
“沒有哪一個作戰計劃是絕對安全的。”
“地球聯邦承擔不起這個計劃暴露的風險，兩方面都是。”羅根警告麥克尼爾，千萬不要妄想著能故伎重演、瞞著地球聯邦而私下里執行另一個危險度極高的解決方案，“【天人號】可以遠征，2號VEDA必須留在地月圈。我明白你的顧慮，我們需要另找辦法騙過利邦茲，這就得麻煩天西出個遠門了……我想他應該不會拒絕的。”
擬變革者和變革者的腦量子波通訊方式有一個顯而易見的缺陷︰它僅能感應到其他有能力用腦量子波溝通的個體，而對除此之外的其他個體無能為力。如果沒有00高達的量子爆發模式或利邦茲•阿爾馬克借助各方協助而打造的腦量子波控制網絡等外部因素介入，腦量子波也無從影響平靜地生活在地球上的數十億人類。麥克尼爾的欺騙戰術正是以此為基礎展開——腦量子波控制網絡已經被地球聯邦摧毀，知情或不知情地參與了制造凶器的各企業目前也紛紛誠惶誠恐地服從地球聯邦、不敢再對地球聯邦的處置手段有任何意義，此時只要包括天西機械公司在內的企業密切配合，地球聯邦就能利用【天人號】上處于冷凍休眠狀態的擬變革者和克隆人以及2號VEDA生產制造出來的更多擬變革者在火星圈打造一個包括變革者在內的小型腦量子波控制網絡、讓利邦茲產生地球聯邦高層已經向火星圈逃竄的錯覺。
既然自己的意見不見得能通過羅根得到ALAWS高級將領們的接受，麥克尼爾決定快刀斬亂麻、直接去找ALAWS最高司令官荷馬•片桐陳明利害。擬變革者戰爭爆發之初在接到麥克尼爾【叛逃越獄】的消息後不僅沒有下令追殺、反而還要求手下將00高達轉交給對方的荷馬•片桐耐心地听麥克尼爾花上半個小時時間闡述了作戰計劃的要點（隱去了直接提及天西機械公司的部分），並最終同意指示部下依照麥克尼爾的部分觀點來修改計劃。
“有許多人想要一場近在咫尺、向公眾展示聯邦凝聚力和實力的戰爭，他們或許是因為我們在擬變革者戰爭中的勝利而產生了危險的慣性思維。”以ALAWS官兵們的尚武精神而自豪的最高司令官坦然地告訴麥克尼爾，自己確實希望這場戰爭距離地月圈越遠越好，“那些曾經幫助過利邦茲的企業，是該做點什麼來表明他們的忠誠不可動搖了。”
“感謝您的支持，片桐將軍。”
“我還沒說完呢。”不苟言笑的荷馬•片桐伸手止住了作勢要告別離開的麥克尼爾，“重建一個小型腦量子波控制網絡……火星圈距離地月圈沒有地球木星之間那麼遙遠，但也不怎麼近。原則上，你們需要听從紐約的命令，不過我認為屆時的戰況根本不會允許你們一絲不苟地依照聯邦的指示去行動。我會派遣古德曼全權負責此次遠征，你們有權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采取一切有助于以更小的代價快速結束災難的措施。”
“長官，我可以向您保證，火星圈不會產生下一個利邦茲，任何人都不行。”麥克尼爾理解荷馬•片桐的擔憂，他不假思索地承諾火星圈始終會是以地球聯邦為中心的人類文明一部分，“地球上的事，就交給你們了。”
“放心去吧。”
天西賢治剛收到麥克尼爾等人的秘密通知沒多久，地球聯邦方面也通過ALAWS與他進行了秘密接觸、要求這位在許多工程和技術問題上頗有造詣的年輕社長率領一支技術過硬的工程團隊參加地球聯邦組織的遠征。想要找到長期外出進行星際航行的借口並不困難，正打算找個機會試探天西機械公司管理層可信度的天西賢治于第二天就在會議上向面面相覷的高層管理人員宣布，自己計劃前往火星圈進行重啟火星殖民工程的實地考察。面對著野心進一步膨脹的社長花樣繁多的豪言壯語，各懷鬼胎的高層管理人員也只得報以熱情的掌聲——不夠熱情的那部分已經因為在擬變革者戰爭期間【妨礙天西賢治將功補過、拯救人類】而被撤職了。當初天西賢治建議天西機械公司以太空移民計劃為主要突破口時，也有許多人以為他瘋了，而那些听從天西賢治的建議並因此發家致富的高級管理人員則選擇了又一次信任社長的遠見。
有著天西機械公司的掩護，第二監察者們前往遙遠太空的阻礙又少了許多，唯一容易在航行途中給他們招來不必要關注的就只剩下了外表還是未成年兒童的布林•桑德海姆。盡管雷夫建議想辦法將拉爾斯之子偽裝成矮小的成年人，拉爾斯卻決定反其道而行之、把布林•桑德海姆的身份確定為天西機械公司擁有的擬變革者。
“不愧是我們的社長，竟然能從聯邦那里搞來擬變革者。”提心吊膽的雷夫只好守候在布林•桑德海姆身旁、唯恐眾人的真實身份暴露，但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余的。從布林•桑德海姆附近路過的天西機械公司員工見了眾人偽造的身份牌，也只顧著感嘆如今的天西機械公司是何等的財大氣粗。“嘿，改天我也買個擬變革者試試……”
【雷夫，我感應到了滿懷惡意的聲音。】恰在此時，布林•桑德海姆的一句話讓雷夫的神經再度緊張起來，【不會錯的，那人就是利邦茲•阿爾馬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