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CEP1︰熒惑守心（17）
【近百年來歐洲歷史的經驗是眾所周知的。他們可以使自己擺脫束縛，甚至擺脫自由。】——鮑里斯•葉戈羅夫，1972年。
……
“首先我得祝賀你拿下了第一件比較耀眼的功勞，幫加拉爾霍恩奪回一架高達帶來的宣傳效應還勝過殲滅宇宙海盜本身。上次我們兩個相安無事地坐在這里喝茶，遙遠得就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穿著黑色皮衣的天西賢治拿起杯蓋，輕輕地刮著茶杯的邊緣，“讓我再想想……嗯……是1991年還是1992年來著？我知道你一向很忙，自認為是重塑日本的英雄、全體日本人的救星。”
“我的時間很寶貴，天西。有太多的工作要完成，太多的項目去落實，而整個特別參謀部里充滿了只想換個地方混日子的無能之輩——他們從事行政管理工作沒幾年就已經把文員們的那套把戲全都學到手了，快得令我震驚。”坐在圓桌另一頭的吉爾斯喝著和天西賢治同款的紅茶，而老格蘭杰尷尬地坐在兩人右側，“當然，你現在一定要問起來的話，我必須要為自己解釋說，那是由于溝通不暢和我們雙方的下屬刻意制造了——”
“好了，好了。”老格蘭杰不得不打斷了感人的養老院回憶往事談話會，他和吉爾斯在成功地搶救出了被布魯爾斯宇宙海盜團奪取的貨物後便將那些貨物護送回了地球，而後又應天西賢治的邀請專程前往火星外軌道上的殖民衛星同對方踫頭。天西機械公司的社長說，自己要當面感謝兩位樂于助人的青年才俊。“其實我們另有一件事需要和你談談……吉爾斯爵士本來不想這麼做。”
連日奔波又得不到充分休息的老格蘭杰動作熟練地接過了吉爾斯遞過來的平板電腦，上面顯示著他們從布魯爾斯海盜團手中實際奪取到的貨物清單。這其中並不包括老格蘭杰等人把布魯爾斯海盜團打得全軍覆沒之後的額外收益，上面所列出的貨物都是布魯爾斯海盜團在當時的交易中還給加拉爾霍恩的。
然後，老格蘭杰又在兩人的注視下調出了另一份清單，上面顯示的是天西賢治所了解的貨物清單。據天西賢治所說，這份貨物清單是委托他們運輸那些贓物返回地球的韋伯少校派人擬定的，但並未經過天西機械公司方面核實，因為火星圈各太空港口的混亂局勢和本地宇宙飛船頻繁違規起飛等亂象嚴重地影響了本就人手不足的天西機械公司和太空港方面的溝通。兩份清單唯一的區別在于，老格蘭杰統計到的貨物中多了一些SAU制造的MW以及報廢的格雷茲型MS。
“這真的不是您或您的手下放進去的嗎？”老格蘭杰指著那些多出來的可疑貨物說，監察局有人懷疑火星支部內存在私下里養肥海盜以進行某些不法勾當的敗類，“……在這關鍵時刻，我們不能和太多的麻煩扯上關系。如果法里德特務少校和巴度溫特務少校決定要調查你們，那我們誰也幫不了你。”
“騙了我們所有人、想要效仿德國人那樣偷偷發展大軍的是達郎，又不是我，你們懷疑我做什麼？”天西賢治瞪圓了眼楮，怒視著優哉游哉地喝著紅茶的吉爾斯，“趁你們還願意听我說話，給我記好了，我是明目張膽地公開造反的。”
“沒錯，我非常相信天西社長的人品。”吉爾斯放下茶杯，和顏悅色地說，自己跟天西賢治之間其實沒什麼太多私人恩怨，“目前我們還在試圖封鎖消息，但當天參加戰斗的軍官和士兵——尤其是效忠于庫贊公的——不太會重視我們之間的保密協議，他們極有可能把所見到的一切都當談資說出去。屆時監察局和警務局都會啟動相應的調查，所以我和格蘭杰一致認為我們要弄清這艘名義上屬于你而且歸你們管理的貨運飛船非要帶著額外貨物冒險經過碎石區的原因。我這里還有一份關于多余貨物的詳細資料，也許對你有幫助。”
天西賢治有些同情地看了看開始打瞌睡的老格蘭杰，心想並不是所有人都和麥克尼爾一樣有著怪物一般的精力。他接過吉爾斯遞過來的資料，腦海中浮現出了更多荒謬的念頭。把格雷茲倒賣給宇宙海盜或是雇佣兵？那種行為馬上就會被加拉爾霍恩發現，迄今為止能在正面戰場上使用格雷茲型MS的除了加拉爾霍恩自己之外就只有曾經多次奪取格雷茲型MS的解放戰線派系雇佣兵了。倒賣亞哈普爐？沒有MS鑄造技術的宇宙海盜拿到亞哈普爐也無濟于事（大部分如此），少部分因私下和不法企業勾結而存在巨大危險性的大型宇宙海盜團又和此事無關。
他揉了揉眼楮，打起精神繼續看資料。每分每秒都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操心，即便這個平行世界的天西機械公司並不是那份他接手的家產、並不是在他的管理下逐漸成為日本首屈一指軍事工業集團的大型壟斷企業，他的內心仍然被許多原有的想法牽絆著。麥克尼爾說得沒錯，他們是因為懷有強烈的執念、心有不甘才會迎來此次冒險的，現在的天西賢治並不想放棄自己的探索。
“確認過這些亞哈普爐的編號嗎？”在地月圈的平民心目中稱得上年輕有為成功青年的天西賢治忍不住又給自己弄了一杯咖啡，並給兩位同伴也帶上了他們的那份。“加拉爾霍恩的亞哈普爐有嚴格的管理體系，唯獨這點目前還沒有什麼空子可鑽。”
“當然。”吉爾斯伸手向下一指，讓天西賢治按他的指示打開隱藏存儲空間，“哦，你要是不說，我還差點忘了呢。我委托麥克尼爾在統制局的朋友調查了一下，這些亞哈普爐目前被登記為失蹤狀態，也就是在和解放戰線的戰斗之中下落不明。”
“所以說把這批貨物塞給我們的人是想讓它們回歸現役？但沒必要偷偷辦吧。”天西賢治費解地說，那些人大可不必為格雷茲型MS曾經被敵人俘獲而懊悔，不然首先該被懲治的就是事先未能采取任何有效措施防止叛亂爆發的韋伯少校和新江上尉，“……行，我清楚了。可能只是有人想要賺外快。”
說著，身穿黑色皮衣的青年作勢要把平板電腦還給兩人。他的動作在半空中僵住了，那張干干淨淨的臉上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多出了更多的慌張。
“稍等一下，我想確認些事。”
天西賢治熟練地打開了自己的個人電腦，以最快速度找到了一份文檔。這是他先前在麥克尼爾的特別調查隊因克律塞市區垮塌事故而險些再次集體住院後不久從麥克尼爾等人的MS上獲取到的數據，其中記錄了當時出現在戰場上的亞哈普波特征。當時和麥克尼爾等人保持聯系的天西賢治也在得到對方傳來的數據後用相同的設備和方法進行了遠程分析，不過對他而言還是第一手情報更準確些。
“對，就是這個。”他上下打量著屏幕，而後按下了旁邊的幾個按鈕，將全息投影呈現在了兩人面前，“你們看，這是當時麥克尼爾在地下見到的敵方MS亞哈普爐特征……雖然這些MS的外觀看上去更像是曼•羅迪型MS甚至是你們繳獲的那架古辛高達，亞哈普波是不會騙人的。它們的亞哈普爐原本都被用于格雷茲型MS。”
“不管真相是解放戰線繳獲了格雷茲型MS並進行了些許改裝，還是把它們的亞哈普爐拆下來給了其他MS，結果都是一樣的。不對，它們的骨架還是格雷茲型MS的骨架。”方才還睡眼惺忪的老格蘭杰只打盹了幾分鐘便恢復了活力，他觀察著空中的影像，那些亞哈普爐編號之間的排列規律逐漸在他的頭腦中編織出了新的思路，“哦，地下出現的那批亞哈普爐和某人塞到貨運飛船里的這一批，制造日期相近——可能就是同一批——而且還是同一批失蹤的。”
“同期生產的MS被裝備給了同一支部隊，然後這支部隊又在通訊被亞哈普波嚴重干擾、和外界失去聯系的情況下被解放戰線給殲滅了，大概是這麼回事。”老格蘭杰的說法給了吉爾斯完善結論的機會，而他仍然無法解釋另一部分失蹤的亞哈普爐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貨運飛船中的原因，“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得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這次能偷偷地往你的貨運飛船里塞點驚喜，下次就能安上炸彈。”
老格蘭杰當即提議找太空港管理人員查個清楚，但吉爾斯說，以他對那些人的了解，包括但不限于錄像在內的相關證據屆時一定集體失蹤或失靈。頓覺無計可施的天西賢治只好表示，被誤以為走私的危險性還在其次，就怕加拉爾霍恩借此稱天西機械公司勾結解放戰線。
“那就全完了。”天西賢治想到企業被四大經濟圈聯手查封的場景，不禁渾身顫抖。“我個人的得失並不重要，那些靠著我來養活的員工在現狀下若是失業就很容易成為加拉爾霍恩的潛在敵人……”
“誰說它們一定過了解放戰線之手？”老格蘭杰沒有氣餒，他對天西賢治說，擅長用技術解決困難的人不該在這里躊躇不前，“這些格雷茲型MS骨架外面的納米裝甲如果是解放戰線生產和安裝上去的，就必然帶有解放戰線的特征。要是找不到解放戰線的特征或是鑄造技術直接超出解放戰線可能的上限，那誰還敢說它們曾經歸解放戰線所有？總不見得有什麼組織的技術比加拉爾霍恩更先進吧？”
“你們說的那些報廢MS都被送回地球了，我找誰去分析？”天西賢治不耐煩地反駁道。
“沒有全送回地球。”老格蘭杰得意地說，他和吉爾斯正好也有合適的理由把其中兩架報廢MS帶來火星，“由于火星現在處于雙頭指揮下且外界幾乎都說韋伯少校已經被架空了，法里德特務少校很擔心這事和自己扯上關系，所以要我們秘密地把繳獲的東西帶來……”
“……你怎麼沒和我說法里德特務少校找過你的事？”對于調配紅茶很有心得的英國紳士好像有些不高興，“這種小事沒必要對內保密吧？”
“我不是擔心你知道，是擔心你知道之後說出去……”
不太確定老格蘭杰的想法是否管用的天西賢治決定試一試。他思索再三，聯絡了公司里的專家們，又讓老格蘭杰和吉爾斯弄些殘骸碎塊給自己，再由自己轉交給專家們。吉爾斯笑他謹慎過頭，但天西賢治卻嚴肅地說，火星發生的叛亂已經將加拉爾霍恩置于300年來最大規模的危機之中，此時不論如何小心謹慎都不為過。
“……還有一件事。麥克基利斯•法里德這個人，在青年軍官團體之中的評價很不錯，僅次于同樣主張大力提拔優秀平民出身軍官的萊斯塔爾•艾里安，但我總覺得他好像不只是個想要改變加拉爾霍恩現狀的革新志士。”兩人快要出門時，有些不放心的天西賢治又叮囑他們不要降低對麥克基利斯的警惕，“吉爾斯爵士，伊歐克•庫贊能那麼干脆利落地借兵給你，恐怕也是由于他以為劫持事件是法里德特務少校的杰作。”
“說來慚愧。我這個在監察局工作的，跟我名義上的長官卻沒什麼私下來往，反而是麥克尼爾和羅根最近和他關系不錯。”老格蘭杰遺憾地說，自己忘記了委托麥克尼爾找麥克基利斯打听情況，“讓麥克尼爾這個長得忠厚老實的家伙和羅根那個看著老實實則一點都不老實的一起去，保管能打听出真實消息。”
“也許他們已經這麼做了，我們得對年輕人有信心。”吉爾斯樂觀地說，憑他們的本事，就算一事無成，起碼也能保住性命和現狀，“他們兩個在什麼地方？又去執行任務了嗎？哎，一點都閑不下來啊。”
離開房間的兩人不禁回想起了他們上次前去參觀天西機械公司總部的情形，那家企業那時看上去只是個滿足于吃著特定業務殘羹冷炙苟延殘喘的老字號而已。是天西賢治的進取心和戰爭帶來的發財機會給了天西機械公司擴張的機會，先前僅在大洋洲聯邦火星殖民地塔爾西斯自治區擁有一個廢品回收站的天西機械公司如今正在將觸手伸向火星圈的各個角落，並小心翼翼地處理著和加拉爾霍恩以及四大經濟圈的關系。然而，吉爾斯還是猜不透天西賢治開始在殖民衛星內收購房產的意圖，除非天西機械公司打算在民用領域也開闢新的市場。
“不想壟斷的企業不是好企業。”和吉爾斯一並在天西機械公司臨時員工們的歡送中離開大樓的老格蘭杰解釋說，難以在地球本土和大型企業競爭的中小企業想在危機中生存下去就必須抓住機會向地球以外的市場擴張，尤其是火星。“火星本地企業的處境本來就很糟，以後只會越來越艱難的。這還不是全部呢。”
“我還當他有什麼遠見卓識，原來也不過是看其他人買漲就跟著買漲、其他人買跌就跟著買跌的俗人。”吉爾斯話一出口，就馬上止住了對天西賢治的進一步貶低。輕蔑自己曾經的對手只會導致他自己看上去像個笑話。“大洋洲聯邦的金融監管機構也不怎麼稱職，就沒人想過要調查他那些來路不明的資金？”
“在洗錢這方面，他是專業的。”老格蘭杰找到了在不遠處等候他們的專車，他將和吉爾斯一同乘車前往太空港、再乘坐小型太空梭前往火星支部所在地直接把情況向麥克基利斯匯報。“況且，我想這事也由不得他。如果和往常一樣只是地球圈的中小企業來火星廝殺，後續影響還在可控範圍內，但這次連大企業甚至木星圈的提瓦茲那種能夠和加拉爾霍恩叫板的巨型企業集團也——”
“肯定不會是來做慈善的。”老格蘭杰的話或多或少地加重了吉爾斯的擔憂，後者把目前的世界局勢同法國大革命前夕和世界大戰前夕進行了對比，“……話說回來，雖然加拉爾霍恩內部對我們奪回高達的功績總體上持肯定態度，我看好像並不是所有人都非常看重高達。雖然原本擁有古辛高達的家族已經消失了，過了這麼久都沒人聯系我們、試圖私下勸說我們把古辛高達交給他們。”
老格蘭杰和吉爾斯一同進入車子後排座位，和同伴面對面地坐好，他們兩人身旁分別跟隨著兩名護衛人員。“這是部分貴族的潔癖，吉爾斯爵士。有些人不想要曾經被平民和絕賣人玷污過的收藏品、家族榮譽象征，就好像有些人沉迷于將次要家族成員和私生子改姓並踢出家族一樣。別灰心，如果其他人實在不想要它或者不敢要它，庫贊少校應該還是會接收這件戰利品的。”
想到七星家族的現狀，經常設身處地為加拉爾霍恩貴族們著想的吉爾斯的憂慮又重了幾分。七星家族就是加拉爾霍恩的掌舵人，這些舵手和船長們出了問題，加拉爾霍恩也難逃一劫，因而七星家族之間權力的平穩交接和傳承無疑是加拉爾霍恩的頭等大事之一。問題正出在這里，同樣標榜純潔性的七星家族人丁稀少，伊修家族、法里德家族、庫贊家族更是處于除了現任族長和繼承人之外（其中庫贊家族已經只剩下了伊歐克•庫贊一人）沒有其他家族成員的極度危險狀態，隨時可能因為一些不確定性因素而絕嗣。
這種種亂象，或許都是加拉爾霍恩的滔天權勢一去不返的證據吧。
老格蘭杰和吉爾斯希望天西賢治能夠在兩三天之內拿出令人信服的結果，而擔心在此期間又出現什麼意外的天西賢治則希望把所耗時間縮短到一天。他的專家們沒有讓他失望，這些充分調動了廢品回收站樣本數據的分析人員僅用了18個小時就得出結論︰從MS殘骸上拆下來的這些納米裝甲不可能是火星本地生產制造的，其涂料工藝和層壓工藝全都來自于加拉爾霍恩及其下屬企業。
“我听在加拉爾霍恩工作的朋友說過MS制造方面的行規，說是用于制造加拉爾霍恩MS納米裝甲的材料絕對不能來自火星，因為現有技術無法有效分離半金屬……這將嚴重影響亞哈普波對納米裝甲的強化作用。”對雇員工作態度十分滿意的天西賢治當即大筆一揮，為所有響應他此次特別指示的員工下發了一筆獎金，但他心里仍有不少疑問需要專家們為他解答，“我一直以為那只是為了實施壟斷而隨便找的借口。”
“所謂的半金屬礦區只是半金屬礦的富集區，社長。”平均年齡超過70歲、頭發全部花白的專家們爭先恐後地和天西賢治解釋說，其實火星各地的礦物中都混有半金屬雜質，沒有半金屬礦物開采權的火星企業有時候就試圖分離這些雜質並以高價四處走私來獲利。“……社長，獎金的事可以先緩一緩，上次說好的——”
“這項治療服務在四大經濟圈都有備案，我不能冒太大的風險，只能給你們找替代品。醫療風險自負。”天西賢治滿口答應幫這些老人解除後顧之憂，“我非常理解你們的苦衷……人都會有這一天的。幫今天的你們也就是幫明天的我自己。當然，公司為你們做了這麼多，你們也要盡心盡力匯報公司才行。”
得到了肯定答復的專家們變得異常亢奮，他們紛紛感激涕零地對天西賢治說，只要天西機械公司不主動把他們辭退，他們一定為這家企業終生效力、再服務一百多年。被熟悉的場面勾起了內心些許不愉快回憶的天西賢治于是開口說，高強度工作了快20個小時的員工們也該早些休息了，並再次承諾他明天就會準備宇宙飛船送這些人回地球。
“……僅僅為了一個活到200歲的概率就可以……嘿，人生就是這麼不公平。”躺在椅子上休息的天西賢治無聊地想著，如果他和他的臨時同伴們不是只在每個平行世界停留幾年時間而是要過完一生，那麼眾人恐怕都無法拒絕長生的誘惑，“是時候考慮把這些證據以什麼形式交給誰了。總之，推舉個大家都能接受的人當下一任火星支部長，出錯的概率會小一些。”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