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目睹,但不知為什麼,承美的腦海中總是會清晰浮現出那樣的一幅畫面。睡夢中的她再次看到了像靈魂一樣在雨中若隱若現的樹林。黑色的雨水,黑色的樹林,被大雨淋濕的灰白色的登山裝,濕漉漉的頭發,漆黑的坡道,煜誠跟鬼一樣站在不斷淋雨的亭子里,站在那里的他漸漸的與黑暗和雨水融為一體。天終于亮了,尹慶善給呼呼直喘的承美換了一整夜的濕毛巾。在承美半夢半醒的瞬間,她摸了摸承美的額頭,當手掌感受到一股涼意後,她這才放下心來,走出臥室,來到客廳的陽台上,愣愣的望著黎明破曉前的淡藍色曙光。
    沿著岔路口的狹窄小路一直往前走,然後越過一個陌生的山坡,再穿過一個百米多長的小隧道,就能看到坐落在山中的珠鉉別墅了,雨勢雖然轉小了,但雨絲依然力道十足,煜誠彎腰卷起褲腳時,看到了漫山遍野隨風漂浮著的蒲公英。
    公交車轉過上坡路,在岔路口停了下來。前車門打開後,煜誠收起雨傘,大步走上台階。在這里上車的乘客只有他一個人,公交車立刻開走了,遠遠的消失在雨路中。
    周明曜︰“煜誠,你什麼時候才能結束迷茫回來啊?方便的時候給我回個電話好嗎?”、裴柯勉︰“你到底在哪里?有好好吃飯嗎?”、煜祺︰“哥哥拜托你告知一下生死吧,要不然我要報警說你失蹤了!”、申正煥︰“鄭代理你打算什麼時候結束休假,我們大家都很擔心你。難道你真的生病了嗎?”、煜祺︰“哥哥差不多該回家了吧?媽媽都要花美元做法了。這次確實有點久啊,不光是爸爸媽媽,我也很擔心你啊。怎麼能這麼任性呢,你這個奇葩!”、周明曜︰“煜誠哥是我,你的位置還沒有增員呢,因為申主管說要再等等,不過我和智媛馬上就要死了,這些債你要什麼時候才能還清啊?臭小子,更重要的是我現在想你,超級想你。所以拜托快點回來吧!”
    從煜誠消失的那天開始,他們一般都會每天來一條消息。現在,每隔一會兒,他們都會問候煜誠。將所有的簡訊看完後,煜誠轉過頭看向窗外,通往市區的這條路既偏僻又寂靜,幾乎看不到過往的人和車輛。漸漸的,車子駛入隧道,由于天氣關系,隧道里顯得比平時更暗了,四周不斷回蕩著車子向前移動時輪胎轉動的顫音。
    深夜,推開半敞開的小店的門,承美不時捋著滑下來的頭發,眼楮緊緊的盯著吧台的方向。此刻在曾經柯勉所坐的長椅上坐著一個陌生的男人,看到承美走過來,男人便站起身高興的和她打招呼。猶豫了片刻,承美開口問道。
    “請問老板在嗎?”
    “在!”
    男人回答時,目不轉楮的直視著承美的目光。或許這句出乎意料的話讓承美泄了氣,她連忙收起笑容。
    “您就是嗎?”
    “對!”
    “不好意思我找錯地方了,我下次再來。”
    走出餐廳的承美感覺仿佛有什麼東西好像卡在嗓子里,像冰冷的芒刺一般。她的眼楮本來就很大,當心情激動時,就會習慣性的把眼楮睜得很大。
    “俊秀餐廳?!柯勉和煜祺都去哪里了呢?”
    看著陌生的牌匾,承美懷念起從前的那些日子,比如下班回來,和煜祺一邊收拾蔬菜一邊說說笑笑的光景,還有煜祺往承美的碗里塞食物這類東西的回憶。當煜誠、煜祺、柯勉、明曜的臉龐漸漸消失在承美的視野中,承美依然站在原地,那樣子看上去就像在等人,一個不知在等誰,但又依然無邊的等待著。承美有些焦急,也感到十分失落。轉過拐角,媽媽的身影出現在承美的眼前。襯衫、西褲、臉上畫著干練的妝容,和承美以前熟悉的媽媽判若兩人。
    “我就說今天貨怎麼出的這麼快,還不是新產品的性價比高。同等質量的產品放到大商場里換一個包裝,價格就會提高多少倍。敏京啊下次你跟客人這麼說就行了。”
    承美依然記得從前的媽媽對待除家人以外的人是多麼冷淡,雖不是當面冷言相對,但並不像現在這樣熱情親切,從媽媽堅韌的側臉,承美可以感覺到她跟以前認識的她有很大不同。
    “你也剛到家嗎?晚飯呢在外面吃過了嗎?”
    掛斷電話後,媽媽轉過頭問承美。
    “還沒吃呢,我現在快要餓死了。我們今晚吃點什麼,我請客。”
    礙于承美盛情難卻的目光,尹慶善顯得很克制,可肚子里卻兀自發出咕嚕嚕的顫音。
    “我就不吃了,我要減肥。”
    “別騙人了,等下你就光看著?我可不會上當,要不就從明天開始減吧。來點烤串,再來兩瓶啤酒,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承美話說得油滑,表情也可愛得有些怪異。
    大排檔里,煜誠用頭發遮住蠟黃干癟的顴骨,用筷子把碗里剩下的面刮到碗邊吃下,看著蓬頭垢面又吃得一點不剩的煜誠,明曜把面湯當下酒菜,嘴里灌著扎啤。
    “喂,你這是去哪逃難了嗎?臉色看上去比重病還要嚴重啊。快吃兩根烤串補補吧。”
    明曜親切的招呼著煜誠,儼然一個細心周到的丈夫模樣。煜誠在餐桌下把雙手捏得生疼,每當明曜的嗓音變得洪亮或柔和,煜誠便感覺喉嚨像被魚刺梗住一般刺痛。
    “你怎麼不吃?怎麼,這不是你從前最愛吃的東西嗎?要不要我們再叫點別的,都說我請客啦。三個月不見變得生分了呢?你從前可不是這樣子的哦。”
    明曜的目光掃到煜誠,煜誠的臉色鐵青得如環蛇般陰郁  人。明曜只好尷尬的陪笑片刻,再次拿起筷子。
    恰恰就在煜誠低頭凝視著空蕩蕩的面碗的瞬間,埋在記憶深底的面碗突然冒了出來。那是二孩出生後的某個晚上,一個碩大的面碗如帽子般扣在承美的頭上,承美迅速站起身,大碗滾落飯桌掉在地上摔個粉碎。從扣在腦袋上的碗中,最先淌下的是炸醬,嘩啦啦,隨著瀝青般的炸醬,與炸醬扭結在一起的辨不清是蔬菜、肥肉還是炸醬塊疙瘩,最後滑落的是白白黑黑的面條。承美咬著牙,捏著飽含殺意的拳頭,大孩兒調皮的看著炸醬怎樣鑽入承美脖頸,玷污雪白的領口,還有被面條和炸醬燻黑的承美僵硬的臉。煜誠心里矛盾著,他既希望早日見到承美,又盼著她能重新做回在上一個時空中出現的自信開朗的女人,而不是被生活摧殘得遍體鱗傷的她。
    “你怎麼不吃啊?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明曜再次朝煜誠催促著。煜誠依然默默無言,略微抬起頭看向明曜,眼神里透出堅硬的固執。
    “明曜你有女朋友嗎?”
    “女朋友?開什麼玩笑?我現在都是孩子爸爸了,喂,我說你是不是在哪兒踫壞了腦子啊。”
    煜誠埋頭咀嚼烤串的速度突然放慢了,扎啤與桌面那扁扁的陰影里蕩漾著不安,仿佛因電壓降低,四周的氛圍瞬間黯淡下來。
    “媽媽你不是要減肥嗎?怎麼還點這麼多肉?”
    燈光蓋住了明曜的腦袋,明曜的手、嘴巴、肩膀都在承美那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畔的瞬間僵持住了。煜誠慢慢轉過頭,視野不可思議的變寬,在驟然變亮的燈光下,煜誠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雙手拎著啤酒瓶的承美,還有她的媽媽。
    顫悠悠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傳來熟悉的聲音,比聲音更快的是觸電般的悸動。路過桌前,承美暫且停住了腳步,但除了顫悠悠來來往往的人們,那個讓她心靈深受觸動的角落里並沒有煜誠的身影…
    青黑又沉悶的陽光慢慢消融著清澈而微紅的黎明,不遠的安城銀行四個大字上閃耀著礦物質的光澤,煜誠抹了抹自己透亮的臉龐,推門而入的瞬間表情變得沉穩而倔強。
    “來了就好,你的位置空缺我們大家都超級苦惱,昨天和前天我的確有糾結過要不要考慮增員問題。”
    與煜誠雙手交握的崔仁赫迥然不同于在曾經那個時空里見到的他,他的個頭依然不高,皮膚油膩膩的,但肥碩的胳膊卻鼓出來一塊塊肌肉令煜誠瞬間著迷。
    “鄭代理最近身體還好嗎?”
    崔仁赫借著由子跟煜誠拉話,他的手搭在煜誠的肩膀饒有力度的捏了捏,那胳膊上的肌肉頓時鮮活起來,迸發出類似改變人生軌跡的力量。
    “我真是快要沒有臉見大家了,看到大家都這麼辛苦我實在過意不去,從今天起我會以十倍二十倍的努力去完成欠下的工作量的。”
    •“那倒不用,只是你能回歸…”
    看著崔仁赫犀利的眼楮,申正煥半是誠意,半是擔心的吞下了話尾。而大家充滿擔憂的目光也總算是遇到了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