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踫面,見過尋一處酒家不醉不歸的,也見過找一處青樓把酒言歡的,唯獨沒見過拉著人去醫館的。今日所見所聞,算是讓唐寅大開了眼界。
“濡水兄,這便是宋洲的待客之道嗎?”唐寅被數個醫生擺弄到病床上,若不是自己身體的確有些虛,他定要拂袖而去。
林江生尷尬一笑,說道︰“伯虎賢弟莫要動怒,我也是受上官所托,出于對伯虎賢弟身體的考慮,才出此下策。”
“這麼說,是我錯怪了你們的好意?”
“非也,此次誠邀伯虎賢弟游歷宋洲,難免要承受海上的顛簸,宋洲也不想伯虎賢弟因身體不適,出現什麼意外。”
“你們如何敢肯定我會接受邀請?”唐寅心平氣和地躺下,面露好奇之色。
林江生解釋︰“宋洲王國乃宋末漢人所立,文化習俗雖與明朝相似,卻也大有不同,听聞伯虎賢弟喜好游歷山水,宋洲定然是個好去處。再者,宋洲文人早就對伯虎賢弟的才華有所仰慕,此次旅途的耗費已有人承擔,伯虎賢弟就當是游歷散心……”
兩人說話之時,一中年醫生走進病房,拿起登記的資料看了看,先是替唐寅望聞問切了一番,隨即開口打斷兩人的交談︰“病人需留院檢查。”
林江生听言,急忙問道︰“大夫,不知需留院多久?”
“這個得看檢查結果,可能是三五天,也可能檢查出病癥,需留院治療。”中年醫生答道。
林江生走近幾步,輕聲道︰“大夫,此人是軍管會點名關照之人,能否通融一二,若是在醫院待得太久,只怕他會厭煩,不願接受我們的邀請。”
“我知道,他就是那個江南四大才子唐伯虎嘛,我盡量縮減檢查時間。”中年醫生無奈道。
唐寅沒理會林江生與白大褂的嘀嘀咕咕,此刻,一路乘船而來的疲憊襲上心頭,恍惚間,他只覺眼皮沉重,竟熟睡了過去。
睡夢之中,唐寅聞到了一股沁人的香氣,不知為何讓他想起了早年亡逝的妻子徐氏。
唐寅有過三段不幸的婚姻。
19歲時,唐寅娶了名士徐廷瑞的次女徐氏,夫妻兩人過了七年相濡以沫的時光。25歲時,徐氏因難產離世,嬰兒也胎死腹中。
29歲時,唐寅續弦娶了第二妻子何氏,因受考場舞弊案牽連,唐寅被黜為浙藩小吏。歸家後,何氏嫌貧愛富,夫妻漸漸失和,唐寅憤然休妻。
36歲時,唐寅娶了患難中的紅顏知己沈九娘,兩人在桃花塢中生活了幾年,倒也琴瑟相和,九娘更是為其生了一個女兒,取名桃笙。只可惜紅顏多薄命,沈九娘年紀輕輕,便在去年年末因病離世。
對于沈九娘,唐寅是充滿感激的,其思念之情言于詩中︰相思兩地望迢迢,清淚臨門落布袍。楊柳曉煙情緒亂,梨花暮雨夢魂銷。
而對于徐氏,唐寅是充滿愧疚的,有詩道︰元序潛代遠,濃華不久鮮。仰視鴻雁征,俯悼丘中賢。迅駕杳難追,庭止念周旋。殺身良不惜,顧乃二人憐。嘉時修芰棗,涕淚徙流連!
由此,不然看出唐寅也是一個痴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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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石艷秋听說醫院來了一位明朝的大才子,忍耐不住心中好奇,借著晚上值夜班的機會,偷偷跑到病房巡視了一圈。
與印象里才子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形象不同,已四十來歲的唐寅完全是個糟老頭子的模樣,這另石艷秋大敢失望。
走回值班台,一同事急忙湊到石艷秋身前,小聲好奇道︰“見到唐大才子沒有?”
“見了,果然生得風流倜儻,看來小陳你又要犯花痴了。”石艷秋故意使壞,逗趣道。
同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一臉為難道︰“兵哥哥與才子之間真是好難選喲,為什麼我要投女兒身,看來老天是要考驗我。”
石艷秋拍了拍額頭,感覺身旁的丫頭已然沒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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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檢查了兩天,唐寅的身體不容樂觀。
科舉失意後,縱情于酒色,讓唐寅的肝髒成疾,並且生過的一場大病,讓他的肺部留下了炎癥。
“出于對患者健康的考慮,最好還是在醫院療養一段時間。”主治醫生當著唐寅的面,向前前來探望的林江生說道。
唐寅執意爬下床︰“倘若繼續將我留在此處,不若送我回甦州。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對于生死,我早已看淡,何必強求。”
林江生趕緊勸道︰“伯虎賢弟,此處住不慣,還有另外的住處,切勿急躁。”
安撫一番後,林江生悄悄與主治醫生溝通,決定在唐寅逗留台南的這段時間,由醫院定期派人上門檢查。
唐寅換了身林江生特意帶來的新置衣物,兩人一道乘馬車前往下榻的招待所。
路上,唐寅向林江生提出要求︰“宋洲的邀請,我接受,不過我得修書一封給好友,請其照顧我家小女。”
唐寅去往揚州前,將女兒桃笙托付給了好友書法家王寵照顧,他心中有些放心不下。
歷史上,王寵的兒子王陽取桃笙為妻,唐寅晚年全靠王家人接濟。
林江生爽快答應道︰“這個不是難事,等去了住處,我立即讓人準備紙筆。”
馬車行至一條熱鬧的街道,車速漸漸放緩。唐寅看向窗外,街道兩旁,行人摩肩接踵,叫賣聲、吆喝聲不絕于耳。
“這是夷州安平城最熱鬧的一條街道,來往此地的商人天南海北,既有明朝商人,也有倭國、朝鮮商人,恐怕沒人想到幾十年前,此地還是一片蠻荒之地。宋洲人的到來,為無數明朝失地百姓帶來了生路,這里沒有苛捐雜稅,沒有官員盤剝,百姓安居樂業,這便是我敬佩宋洲官府的地方。”林江生由衷嘆服道。
唐寅不解道︰“濡水兄能有這番感觸,看來是大為認可宋洲官府的施政之舉。我雖身處江南,亦听說宋洲以商立國,而商人向來重利輕別離,長久以往,還不得朝綱混亂。”
林江生搖頭道︰“並非如此,宋洲所言的‘商’並不是個人之商,而多像是前宋的官商,官商與個商涇渭分明,又相互融合,再以法規約束,使其穩定。”
“若如此,豈不是與民爭利?”唐寅疑惑道。
林江生好似想起了什麼,苦笑道︰“伯虎賢弟口中的民,難道真的指普通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