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克斯•福萊感到恐慌。
他上一次這般恐慌是在早已記不清具體年歲的少年時,因為怪物布滿血絲的眼珠,長滿獠牙的巨口,還有從那口中發出的陣陣腥臭,但隨著序列,年歲還有戰斗經驗的增長,他的心早已被打磨成了一塊堅不可摧的磐石,無論遇到多麼相貌猙獰的敵人,他也不會放棄思考,更不會移開視線,只會想著洞察每一個弱點,尋找每一次勝機。
但此時此刻,霍克斯並非因為受到生命威脅而恐慌,眼前這有著年輕面龐,悠長壽命的存在身上不含半點殺氣, 的語氣平靜溫和,可條分縷析的言辭卻彰顯著一個事實——白銀城最深沉的秘密正在被層層拆解。
或許是因為光線太暗,霍克斯不禁生出一種錯覺,在每一片燭光照不亮的陰影里,都藏著數以萬計的眼楮,它們的視線化作刀鋒,冷漠地劃開自己的皮膚,分開自己的肌肉,直至露出包裹在胸骨里的心髒,和藏在心底的秘密。
這種被窺探的感覺讓他遍體生寒,頭皮發麻。
“啪!”
一只白色的翅膀猛地拍到透特臉上,也遮住了 的雙眼,那種被窺探的感覺瞬間消失了,霍克斯頓時松了一口氣,而他的背心已經被冷汗打濕。
“克制一點。”白烏鴉揮舞著翅膀,類似于一個“指指點點”的動作,“不要聞到隱秘知識的氣味就饞得目不轉楮的,這很沒禮貌!”
能教訓對方的機會可不多,所以 格外珍惜,頗有股上綱上線的勁頭。
透特輕咳了兩聲,“抱歉,一時沒忍住。”
在神秘世界,知識就是力量,最直觀的體現就是許多人都對高序列的魔藥配方夢寐以求,而作為信息生物,作為能賦予抽象的知識具體力量的“窺秘人”頂端,透特這方面的渴望要更強烈一些。 渴望知識,就像餓狼渴望血肉,旅人渴望甘泉,而越是深藏不露,鮮為人知的,就越是“滋補”,越充滿誘惑。
但如果涉及到外神,星空之類的事物,這個本能無疑會帶來“玩火自焚”的風險,遠古太陽神還在的時候曾給 做過一整套以“克制”,“謹慎”,“小心星空”為中心的心理暗示,並建議 去做一些“消耗腦細胞的事情”。
而在本紀元,“消耗腦細胞”的手段有很多,包括種菜,寫教材,搞翻譯,研發商品,化學實驗,不過透特也挺樂在其中的。
但是嘛,偶爾,極其偶爾的時候, 也會不太能忍得住,尤其是在神棄之地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烏漆嘛黑得看不到天體,又埋藏著諸多秘密的地方——簡直是為 “窺秘”的本能量身打造的。
“你……來到白銀城的目的是什麼?”
剛剛的遭遇讓霍克斯陡然升起警戒之心,他全身的肌肉已經緊繃起來,就像一座座山丘。
“為何而來?”
透特自嘲似的勾起嘴角,隨後說道——
“我並非為救贖而來,帶你們走出這個苦難之地絕非易事,我不確定自己能支付代價;我也也不為毀滅而來,若我想從你們的死亡和痛苦中得到滿足,一開始就不該出手;我也不為傳播信仰,收獲錨點而來,否則我應該說出自己的尊名,而非讓你以‘西德爾’來代稱我。”
“我無法慷慨許諾,也做不到無動于衷。”
“所以我選了一個折中的方案,那就是給予提示。”
霍克斯明白了,“這便是你為什麼建議‘以問題換問題’?”
“是的,而且按照規則,你現在欠我兩個問題——之前關于惡靈那個,你只是說了些耳熟能詳的常識來搪塞我,恕我不能認賬。”
“是我冒犯了,我現在願意對您坦誠。”霍克斯的肌肉松弛下來,“白銀城的人之所以會變成惡靈,是因為蒙受了可怕的詛咒。”
“但沒有任何一種詛咒是空穴來風。”
“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閣下。”
“還挺會精打細算。”透特笑道,“不過,我的下一個問題可不是這個。”
透特看向腳下,數個小時前, 第一次來到這里,驅使著一只窺秘之蝶深入地下,可它卻再也沒有回歸。透特回味了一下那種泥牛入海般的感覺,意識到這很像“隱秘”——來自老熟人的隱秘。
“我想知道,這下面究竟藏著什麼?”
阿曼尼西斯,你究竟在隱藏些什麼?霍克斯的頰肉抽搐著,嘴唇翕動著,可不等他徹底下定決心,透特便突然說︰“不好意思,我出去一會兒。”
在某個隱蔽的角落里,透特撩起衣袖,露出一塊微微漲縮的肉瘤,上面的血管構成了一張人臉的形狀。
阿蒙皺了下眉︰“父親這是干什麼?”
“一個‘通訊器。’”
神棄之地的“與世隔絕”不禁體現在進出上,更體現在通訊上,征服者的心靈溝通和信徒的祈禱都無法從外邊把信息傳進來,但真實造物主是個例外——興許是因為這里是全知全能者的隕落之地,亦是真實造物主的誕生之地, 強烈的負面情緒為這片土地打上了足夠鮮明的神秘學烙印,總之,透特在這里的祈禱能被 听到。
但鑒于透特不是“秘祈人”,真實造物主沒辦法利用途徑的聯系將自己想說的話直接傳到 腦子里——為了讓“單線”變成“雙線”,透特就讓 在自己身上種了這個肉瘤,如果有什麼話想傳達,這個肉瘤就會發燙發癢,而不必等著自己向 祈禱。
“孟,听得到嗎?”一種喑啞的聲音從肉瘤的小嘴里傳出。
“嗯,怎麼了嗎?”
“北境沒什麼事情,一切都好,但另一件事情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斯蒂亞諾府被太陽火焰焚毀,看過褻瀆石板的那個也死了,而他們所在的賽迪恩郡也被摧毀了大半。”
太陽火焰。這個詞令透特呼吸一滯, 明白先前得到的啟示里,那熾烈的白光是什麼意思了。
“什麼時候的事?”
“四個小時前。”
在阿蒙的注視下,透特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
“奧賽庫斯這是想開戰?”
“如果 動真格,損失的可不會只是一個賽迪恩郡,而幾位天使很快就把火勢控制住了,中間並沒有遇到來自太陽信徒的阻撓。”
“原因呢?”
“還在查,倒是有一些猜測,可能是工匠們在研制封印物時出了岔子,也可能是太陽信徒的自殺式示威。”
“听起來沒頭沒尾的。”透特嘆了口氣,“傷亡如何?”
“死了六百多人,大部分是平民。”真實造物停頓了一下,“我找所羅門要來了傷亡名錄,其中有些是窺秘人,里面應該還有你的眷屬?特倫索斯特的人在廢墟里發現了一枚白鹿聖徽。”
透特閉了下眼,那是 當初安插的眼線,那枚白鹿聖徽給了一位序列5 的魔藥教授。
“能麻煩你把名錄也給我的學派弄一份嗎?”再次睜開眼的時候, 盡量平靜地說,“負責人好及時安排撫恤工作。”
“小事。”在沉默片刻後,真實造物主又說,“沒有人能預料一切災難,也沒有人能拯救所有人,對神明來說,能護佑一方水土就已經算是稱職,別鑽牛角尖。”
“嗯,我知道。”透特把嘴角往上牽了牽,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又不是第一天當神了。”
肉瘤不再漲縮,上面那張人臉的表情也趨于凝固。
“走吧。”透特放下衣袖,“去找那位首席先生,速戰速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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