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還好嗎?”
碧霄听到她的驚呼擔心不已,將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她打開車門進了車廂。溫葉呼吸急促淚水直流,雙手抱膝呆坐在角落,碧霄走近也沒有任何察覺。
漫天的火光讓她睜不開眼,如雨的利箭刺進士兵們的胸膛,刺耳的哭喊聲響徹京城,城牆上一紅衣女子淒婉一笑縱身跳下,溫柔似水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半個時辰前在州衙後堂,當溫葉看到圖案的那一剎那身子就已癱軟,那個圖案喚醒了她痛苦的記憶,那是她一輩子也無法除去的夢魘,她如今強撐到現在已是到了極限。
“三公主,我要你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不要!”
幽州的風季早晚溫差極大,正午又是烈日冉冉,滾滾熱浪夾雜著漫天的風沙,似乎要將地上的所有東西盡數吞沒。溫葉除去了外衫只穿了紅衣,里面的白衣內衫卻也濕透,她雙臂環繞緊緊抱住自己,臉上的金蝶面具已然摘下,眼中盡是疲憊和痛苦。
“現在應該說是前朝的幽州郡守了,前朝的四品郡守如今已削了兵權改為五品知州,且皆有言官擔任,只有調兵權沒有擁兵之權,而各州郡掌管兵權的安撫使,要想出兵必須要有知州的令牌。”
溫葉微微點頭,這文武官互相制約的方法,當年還是王宰相提出來的,如今他又重獲相位也是衍帝對他的信任。
“是啊,這是衍帝登基以來做得最有魄力的一件事,而這一步走得也著實不容易。”
碧霄暗暗嘆氣,聖上之所以能如此成功還不是仰仗著“半山亭”的勢力,她還記得溫葉當時奔波與四大州郡周旋與各個勢力之間,又要操心溫家產業想法子掙銀錢填補國庫,足足半年,她眼見小姐沒有睡過一天安穩覺。
“小姐,苦了你了,都過去了。”
前朝州郡的郡守權力極大,甚至出現了擁兵自重的情況,而幽州郡守秦嬴擁有最強壯的兵馬,即使在新帝繼位之後,他雖將兵權交了幽州安撫使,但大部分兵馬被他強行帶入了幽州以東的黃沙戈壁之中。
三年來沒有人知曉他們的去向,連同秦家老小一起消失了蹤影,沙漠深處隱藏著巨大的危險,若是沒有出去過的引路人很難進入。
溫葉本是想一查究竟的,但派人進入大漠好多次,不是有去無回就是毫無蹤跡可尋,她也因此死了心,這次秦家的刺青再次出現,讓她重新燃起復仇的信念。
“看來秦贏還沒死心,又想卷土重來!他若真敢現身,這次定要他有去無回。”
碧霄收緊手中的佩劍,與秦贏對峙必是一場惡戰,甚至可以稱之為戰爭,以“半山亭”目前的實力遠遠不能與之抗衡。
“小姐,要不要將此事立馬稟明聖上?”
溫葉搖頭,這件事楚衍還是晚些知道的好,秦贏的事已經成為她心里的結,三年前還未解開如今再次深陷其中,這其中的糾結與矛盾她最是清楚。
“此事關系甚大又沒有查清,傳書不太妥當,等我回京入宮再做稟報。”
“難道我們就不查了嗎?”
碧霄不想放過這個機會,若是在州衙大牢埋伏人手一定會有收獲。
“查,但不是現在,若是馬上查秦家幽州就徹底完了。”
溫葉目光堅定,內心也不再慌亂,她知道自己必須撐下去,就如同三年前一樣。
天黑之前眾人到達了幽州城外的驛站,溫葉吃了些東西又睡下去,連日的奔波讓她的身子過度消耗。晚照點了安神香放在桌上,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晚照,你來下。”
碧霄在門口等著她出來,拉著她就往後院走去。
“碧霄姐,有什麼事嗎?”
兩人一路到了後院,碧霄飛身一躍足尖輕點上了屋頂,晚照也緊隨其後坐在她的身邊。
“我準備會涼州一趟,你和晴空隨我一起回去。”
碧霄說完遞過來一個小酒壺,晚照沒有去接,微皺眉頭問道。
“主子也去嗎?”
碧霄喝了口酒,對晚照的反應有些頭疼。晚照本是向家人,近幾年跟著溫葉倒是忠心耿耿,現在連她說的話都沒有份量了。
“曉春會來接她回京,兩三天我們就回來。”
“我不去,我要跟著主子回京。”
晚照說得堅決,不給碧霄一點商量的余地,這讓碧霄有些生氣。
“怎麼?你和晴空的事,不想認了?”
碧霄仰頭將酒壺里的竹葉青一飲而盡,兩人那晚的事她已知曉,既然他們的心意相通,身為晴空的長姐自然要為他張羅親事。
“既然親了,有什麼不敢認的!”
晚照揚起下巴一笑,逗得碧霄啞然失笑,她還真是一點也不害臊。房檐下一身穿黑色俠裝的俊朗公子,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忍不住嗔笑道。
“她還真是……”
“既然來了就上來吧,畢竟是你們兩人的事!”
屋頂上的碧霄微微一笑,晚照的回答算是默認了她與晴空的關系,兩人這親事算是定了大半,她那個傻弟弟就偷著樂吧。
“姐,你這是做什麼?”
晴空收了笑意走到院中,碧霄歡喜地跳到他面前。
“我在幫你提親啊,晚照她答應啦!”
“你可別胡鬧了,我暫時沒有成親的打算,你別讓她為難。”
晴空抬頭看了眼晚照,把話說完轉身離開了。那晚她表明心意確實讓他欣喜不已,但眼下的局勢實在不適合談婚論嫁,他只求陪在她身邊護其安危,至于以後的事順其自然就好。
“你把話說清楚,你都二十了,還等什麼啊?”
碧霄氣得直跺腳,急忙追了過去。她真搞不懂這個愛胡思亂想的弟弟,這次又是因為什麼,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卻打了退堂鼓,她還真是多管閑事了。
晚照見兩人沒了蹤影,強裝出來的鎮定瞬間變成了極度的慌張,微紅的臉頰氣得漲紅,眼中的羞澀蕩然無存,心中的怒意化作一句惡狠狠的咒罵。
“誰要和他成親,就當那晚啃了頭豬!”
大牢中的袁通判知道自己時日不多,為了親眷活命他也必須死守證詞,不會透漏“主子”半個字,更何況他從未見過“主子”,又該如何指證?他只恨“主子”任人唯親,讓他與姓田的共事三年,兩人從開始就一直不對付,他知道早晚是要出事的。
而田捕頭卻是不一樣的心境,他堅信“主子”不會舍棄自己,畢竟自己從前朝就已追隨與他,待到天黑必會有人將他救出。正如田捕頭所料,入夜衙役換班之時,隨著牢門的打開,他被人救了出來帶到了城外一處破廟中。
只見一長袍裹身,頭纏頭巾的笑面男子,手拿短刀泰然自若地出現在田捕頭面前。
“田指揮使,別來無恙!”
“秦公子!我就知道我跟那姓袁的不同,他就是枚隨意舍棄的棋子。”
激動的田捕頭一把掙開攙扶他的兩名黑衣人,一瘸一拐地沖到秦公子面前。秦公子微微一笑,對他擺了下手算是回應,隨即詢問著他在大牢中的狀況。
“你可有招供?”
“當然沒有,他們用了刑我挺過來了,關于秦家我什麼也沒說!”
田捕頭一把握住秦公子的手,眼中寫滿了得意和邀功。秦公子輕輕笑了笑,一轉身順勢掙脫開他緊握的雙手,從容地繼續問道。
“你身上的刺青,他們看到了嗎?”
“按公子吩咐,被抓之時我已將手臂的紋身劃花了,公子帶我……”
田捕頭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他的喉嚨已經發不出任何的聲音,秦公子收了刀冷笑不止。
“還真是可笑,連我這個親生兒子都是他的棋子,更何況是一個小小的指揮使。”
晚照喃喃自語,抬頭望著無垠的大漠,不知不覺眼中溢滿了淚水。夕陽下的黃沙給人一種孤寂和悲涼感,就如同三年前站在皇城外的三公主,她眼中的絕望晚照一輩子都不會忘。
車廂內的溫葉漸漸回神,她拍了下碧霄的肩膀示意自己沒事了。碧霄直起身子,將水袋擰開遞了過去。溫葉微笑著接過水袋,喝了一大口,反手將嘴角的水漬抹掉。
“碧霄,你還記得三年前‘半山亭’創立,我讓你查的第一件事嗎?”
碧霄輕聲喚著溫葉,慢慢蹲在她面前,伸手將她緊緊抱住,這樣的溫葉讓她無比的心疼又讓她感覺極其地無力。
此時的天邊被夕陽的余暉染紅,他們剛剛出了幽州城的地界,再有半個時辰的路程就能到達外郊的驛站。眾人紛紛將馬車停下,晚照跳下馬車想去看看溫葉,還未上前手臂卻被晴空一把抓住。
“我姐在,沒事的。”
晴空知道她們在州衙一定出了大事,才會如此著急地跑出幽州城,這事他不想讓晚照知道的。晚照不情願地點點頭,“半山亭”的事他們一向不許她知道太多,但主子心里的苦她全都看在眼里。
“三年了,她從沒為自己活過一天。”
“小姐,小姐。”
溫葉的雙手緊緊抓住胸前的衣襟,新換的內衫再次濕透,她的身子太過疲累竟然就這麼睡了過去。
“幽州郡守秦贏!竟然是他,怪不得那個圖案如此熟悉,竟是秦嬴手下士兵的刺青。”
碧霄知道溫葉一向過目不忘,那圖案想必早已認了出來,原來她著急出城因為這件事,她摸了摸懷中那塊繡著刺青圖案的絹巾,愣怔了下繼續說道。
“晚照他們跟上來了嗎?”
溫葉換下內衫半躺在車廂內,盡量蜷縮起身子試圖讓自己舒服些,地上墊著軟墊倒不會覺得太硬,她努力擰開水袋喝了兩口,燥熱的喉嚨瞬間舒爽了許多。
“小姐,車廂里有新的衣衫,天黑之前我們就能出幽州城的地界。”
碧霄將馬車趕得飛快,溫葉突然決定出城必然有她的原因,朝堂的事情她一向不對碧霄多說,碧璽也知道這是溫葉對她的一種保護。
“在後面,離我們一里地。”
溫葉輕嘆口氣輕輕掀起車窗簾子,望著漸行漸遠的幽州城松了口氣,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是那個熟悉的圖案還是危險重重的幽州,或許兩者都不是,比起前路的未知更讓她害怕的是夢魘般的“前世”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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