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公府。
一個黑臉大漢正在悶聲打鐵,手中握著百斤重的鐵錘將一塊燒得通紅的鐵胚反復捶打成紙薄般的厚度,隨後被大漢對折揉過去,再依次捶打。
每次鐵錘敲擊的時間,角度都做到完美如同機械,清脆的敲擊聲富有節奏感,就像一首交響樂,以此可見下錘之人功夫深厚,鍛鐵手藝出神入化到了宗師級別。
反復上百次,整塊粗劣的鐵胚竟然被錘鍛成了雪花般的鐵塊,上面還覆蓋著一層又一層魚鱗狀的圖案。
那黑臉大漢用鐵鉗夾起了錘煉好的雪花鑌鐵,有些納悶地摸了摸腦袋。
“怪哉,那西域的鐵匠到底是怎麼錘煉出那麼好看的花紋,怎麼俺尉遲敬德就錘不出來。”
隨後他搖了搖頭,像是發泄一般,繼續用手中的鐵錘捶打著已經成型的雪花鑌鐵,只是這次下錘毫無章法,三兩下的功夫就把那堅韌無比的鑌鐵敲成了廢鐵。
他悶哼一聲,將那廢鐵拋到一邊,唾了一口︰“什麼爛鐵。”
隨後又從鐵塊堆里挑出一塊看不順眼的鐵胚,將其放入坩堝中燒紅後,舉起了錘子開始鍛鑄。
這時一位家丁來到了他的身後,開口道︰
“老爺,陛.....”
“滾開!莫要妨礙俺打鐵。”
黑臉大漢大喝一聲,手中的鐵錘照常掄下,飛濺的火星和炙熱的高溫讓家丁哎喲一聲往後退了幾步。
看著自己老爺一幅不聞不問的樣子,家丁急了眼,連忙說道︰
“可,可那是陛下......”
黑臉大漢扭頭瞪了家丁一眼,那莽撞的氣息頓時讓家丁腿一軟。
“天王老子來也不行,快滾。”
家丁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後院,隨後連忙跪在一個身穿正常華服的中年男子面前,向他請罪道︰
“陛下息怒,老爺正在打鐵,草民實在喚不動他。還請,還請陛下到府中暫歇。”
“無事,朕就在這里等他。你先退下吧。”
李世民揚了揚手,讓家丁退下。
“小人告退。”
待家丁走後,李世民便上前,就靜靜地站在並肩多年的老將身後,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打鐵。
尉遲恭缺看也不看身後人一樣,專心致志地捶打著手中的鐵胚,連火星濺到臉上也不眨一下眼。
就這樣從響午,一直捶打到太陽西下。
原本小山般的鐵塊堆,已經被他捶廢了大半。
眼見尉遲恭還在孜孜不倦地捶打著手中的鐵塊,李世民嘆了口氣,隨後便打算邁步離開。
尉遲恭此時斜著眼看了李世民一眼,粗著嗓子喊道︰“聞何而來,見何而去?”
李世民笑罵一聲,抬腿就踹了一腳尉遲敬德的屁股︰“不會用別瞎用,這個典故還是朕教你的。朕問你,你可記得這典故里鐘會是看見何人打鐵?朕也不為難你,就給你兩答案你選一個,阮籍還是向秀?”
尉遲恭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雙眼迷茫仿佛在用那貧瘠的大腦努力回憶到底是哪一個人。
最後他一拍腦門,哈哈大笑。
“你又糊弄俺,隨便編了兩個人名騙俺。這兩個都不是,俺記得那人叫什麼嵇.....”
尉遲恭話到嘴邊,居然忘掉了人名,隨後一臉苦惱地使勁抓撓自己亂蓬蓬的頭發,隨後眼楮一臉脫口而出︰“俺想起來了,唐嵇是吧,陛下俺尉遲敬德記性不差吧。”
李世民看著一臉得意洋洋的尉遲恭,嘴角抽了抽。
這老匹夫要是自己的兒子,朕絕對要將其掛樹上抽個皮綻肉開.....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情,隨後才淡淡地說道︰“尉老黑,記住了,那是鐘會見嵇康。”
尉遲敬德大驚︰“是嗎?這廝什麼時候改名了,這名字真難听,哪有唐嵇順口。不如陛下頒條聖旨,讓他隨我大唐姓罷。”
李世民面容扭曲,強忍著一股子口水想噴在尉遲恭的臉上。
朕要是真敢頒這條聖旨,天下讀書人立馬到太極宮前以死請諫。
他上去拍了拍尉遲恭的肩膀,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樣︰“是朕的錯,朕以後再也不考較你了。愛卿慧根聰穎,朕這點微末學識屬實不配。”
尉遲敬德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聲音宛若洪鐘︰“陛下莫要自謙。俺雖然聰明了些,但認識的字還是沒有陛下那麼多,有一大籮筐。陛下有想不懂的問題還是可以跟俺老黑討教討教,莫要跟那群又酸又腐的讀書人混一塊,屁本事沒有心眼還小。”
李世民已經麻木了,雙眼空洞地點了點頭。
只待尉遲敬德把朝中文官上到長孫無忌,下到不知哪個旮沓腳的七品芝麻官挨個噴了一遍後,他才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閉上了嘴,隨後試探性地問道︰
“陛下今日可是找俺喝酒?還是覺得心情煩悶想和俺老黑過上兩招?”
听到過招,李世民按耐住那顆蠢蠢欲動的好戰心,隨後沉聲開口道︰“朕此次前來,其實是有件大事想擺脫愛卿替朕走一遭。”
尉遲恭撓了撓腦袋,有些納悶。
這什麼要事還得他這個吳國公親自走一趟。
不過今日陛下不是找他練手的,實屬有些掃興。
“陛下說罷,俺老黑為你赴湯蹈火,再死不遲。”
尉遲恭一邊敷衍著說道,一邊將手中百來斤的鐵錘要放回遠處。
畢竟舉了這麼久,手也有些酸了。
李世民沒有理會尉遲恭那牛頭不對馬嘴的用語,略微緊張地開口道︰“你可知朕在民間還有一名子嗣?”
“啥!唉喲,嘶——”
尉遲敬德一激靈,手中鐵錘砸在腳上,頓時疼得他雙眼瞪得宛若銅鈴般,抱著自己的腳尖就金雞獨立地開始原地跳腳。
他心疼地朝著腫成豬蹄的右腳吹了吹氣,隨後大聲喊道︰“陛下你竟然背著皇後在——”
“小聲點小聲點!你這老黑粗,是想讓全長安的人都知道嗎。”
李世民連忙上去捂住了尉遲恭的嘴,讓其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嗚嗚嗚,啊呸。”尉遲恭拉開了李世民的手,朝著旁邊唾了一口,斜著眼看著李世民。
他不屑地冷哼一聲︰“陛下可是要俺老黑當回惡人?這俺可不干,皇後知道這事嗎?輔機那小子呢。”
李世民深吸了口氣,隨後低聲說道︰“他們倆都知道,另外一個知道的人是神醫孫思邈。你是天底下第四個知道這事的人。”
尉遲敬德頓時心底一暖,果然,俺才是陛下最放心的人。
他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問道︰“那陛下是想?”
“朕是想讓你跟其到綿州,假意是隨行的官員保護他一年。”李世民沉聲說道︰“這也是觀音婢出的主意,她也覺得此事除了你以外沒有人能勝任。”
尉遲敬德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
他確實是不想在長安中待著,天天和一群大臣們勾心斗角打啞謎。
可他又已經立下赫赫戰功,如果再領兵打仗的話,以免會被彈劾說是抓著兵權不願丟。畢竟朝中能夠領兵打仗的將帥也不少,全都眼巴巴地等著打幾場勝仗封侯呢。
可是去那綿州......鳥不拉屎的地方,他尉遲恭也不願啊。
“陛下何故將其發配到綿州?莫非是怕他動搖了太子的儲君之位?”
尉遲敬德口無遮攔地問道。
整個朝廷也只有他,敢肆無忌憚地詢問儲君的事宜。
其他大臣,就算是長孫無忌都得拐彎抹角地詢問。
“有這一部分原因。”李世民有些懊惱︰“這小子實在太能折騰,他才在長安待了不久,就攪得滿城風雨。英雄酒,雪花白鹽,還有你想打出來的烏茲鋼,全部都是出自他手。”
尉遲恭長大了口,一幅萬分驚訝的模樣︰“這,這等大才,陛下何故讓他到綿州?”
他臉色一沉,惡狠狠地說道︰“是不是這小子不服管教!?那讓俺老黑把他吊樹上抽一頓,立馬老實像只鵪鶉。”
被你抽一頓那還能活?
李世民嘆了口氣,隨後說道︰“不,是這小子確實也樹敵不少。而且落下了把柄口舌,權衡之下朕只能讓其到綿州暫避風頭。而這路途凶險,朕和觀音婢屬實放心不下,需要一位有勇有謀,見過大風大浪的心腹大臣陪在他身邊才安心。你若不願,朕就拉著臉去問問秦瓊他......”
尉遲恭連忙將李世民攔住,他拍著宛若黑熊般的身軀對李世民說道︰“陛下放心吧。把那崽子交予俺老黑保護,絕對讓他安安全全地從綿州回來。”
開玩笑,可不能讓秦瓊那廝和俺老黑爭寵,身體都虛成那副模樣,還是在府中等著抱孫子罷。
俺才是陛下最鐵的兄弟!
李世民點了點頭︰“如此再好不過。”
他的視線不受控制地移到了牆角的一排馬槊,心中癢癢難耐,假裝不經意地開口道︰“要不.....練練?”
尉遲恭雙眼閃著光,兩個砂鍋般大的拳頭對在了一塊,發出了一陣悶響。
“俺也有段時間想和陛下交手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