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過殿下信重!”
甫一開口,馬周便先道謝。
有多久,沒被人如此看重了?
便是他借住的中郎將常何,也只當他是好友。
並未真正看重過他的學問。
道謝過後。
馬周也不矯情,直接了當的說道。
“殿下!”
“在此之前,還請殿下諒解,在下的自作主張。”
“因為在下,在前來此地的路上,便已經向孫孔目,打听過殿下憂心之事了。”
“無妨!”
這又不是什麼機密之事,需要瞞著他人。
李安尋此“向導”,便是為了之後的行動,能夠順利進行。
就算是他不打听,李安也要說給他听。
現在。
此人打听清楚了,反倒是省了李安的事兒。
“先生直說便是。”
李安說道。
得到了燕王的應允。
馬周再也不賣關子,當即臉色一肅,沉聲說道。
“殿下心憂賑災之事。”
“其最根本的癥結,便是糧食之事。”
“有糧食,此事則是小事一樁。”
“若沒有糧食,此事便是滔天大禍。”
“而想要足夠多的糧食,便和這國家的財計一樣,一在開源,一在節流。”
開源,節流?
馬周的這一番話,讓李安有些難以理解。
銅錢這東西,若是缺了的話,找個礦山狠狠的挖上幾天,就能鑄出不少。
可糧食這東西,沒個一年半載,地里面怎麼可能,長的出來?
李安正待發問。
一旁的馬周,已經了當的說道。
“殿下當是知道。”
“長安,乃是戰略要地。”
“四關封鎖,便能讓此地,固若金湯。”
“若是亂世,佔據關中,虎視中原,乃是不二之基業。”
“可成也險峻,敗也險峻。”
“亂世,自是可以以此為持。”
“可若盛世,做為國都,就有所不足了。”
“光是長安一地人口,就佔據了整個大唐,將近十分之一的數量。”
“可是僅憑八百里秦川,卻難以養活如此之多的人口。”
“必然要借助漕運的力量。”
“可正因為武關道,以及崤函古道的地勢,太過險峻的緣故。”
“不論是南陽盆地糧草,還是洛陽的漕糧,運進關中一石,就要損失,將近六斗。”
“而這好不容易運進來的四斗,也大多都流入了權貴人家。”
“能落到百姓手中的糧食,寥寥無幾。”
說到這里,馬周義憤填膺。
若不是當著燕王的面,他幾乎已經罵出了口。
甩了甩袖子,忍了許久。
這才讓他胸膛之中的憤懣稍減。
然後,他這才繼續說道。
“我們腳下的座長安大城,在前隋,便叫做大興城。”
“乃是前隋文皇帝,花費了巨資,命人新築的雄城。”
“可到了楊廣的時代。”
“才剛建好沒有多久的都城,直接被棄之如敝屐。”
“在大業元年,就開始興建西都洛陽。”
“從此,大隋一朝的中心,便遷到了西都之中。”
“雖然此事,也有削弱關隴貴族的緣故。”
“但其最根本的原因,還是糧食問題。”
“殿下,沒錯。”
“前隋也一樣,遇到了如今殿下,所遇到的問題。”
“運河可以從涿郡,從甦清江,連到洛陽。”
“可絕無可能,直接連接到長安之中。”
“即便是今天,殿下解決了此次饑荒。可終究有一天,這關中,人口會增加到,漕運再也難以承受的地步。”
“必然會重蹈前隋覆轍!”
馬周斬釘截鐵的話,讓李安頓時一愣。
若是自己沒有記錯的話,這長安,能繼續承擔國都職能的時日,也沒多少年了。
雖然他不知道,具體的時間。
但是武則天時期,肯定是遷過都的。
那個神都洛陽,聲名之重,連倭國的京都,都有洛陽之稱。
上洛一度成為了進京的代名詞。
想不到,在建國之初,就已經有人看出了長安的不足。
而听馬周這麼一說。
李安也听明白了,他口中的開源和節流,究竟是什麼意思。
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馬周見自己的想法,得到了燕王殿下的認可,整個人激動的都有些發抖。
他連忙拍了拍胸膛,平復了劇烈跳動的心髒,繼續數道。
“正如殿下所想。”
“學生所說的開源和節流,便是勒令權貴,交出一部分糧食,以及將朝廷,暫時遷往洛陽就食。”
果然。
他真是這個意思。
李安給了馬周一個鼓勵的眼神之後,馬周便放心大膽的繼續說道。
“關中饑荒,缺糧的,只是百姓。”
“殿下可曾听說,哪家權貴,會短缺一口吃食?”
“便是青樓之中,也是奢華照舊。”
“一人,一宴,一餐,吃掉的糧食,足夠幾十個百姓吊命。”
“而這只是這些人,最為普通的一餐飯。”
“至于家中如何,想必,也不會同此遜色多少。”
“再加上成百上千的奴僕。”
“每天消耗的糧食,更是一個駭人听聞的數字。”
“若是朝廷前往洛陽就食,光是節省下來的糧食,就足夠關中百姓,渡過此次饑荒了。”
“而像是韋氏,杜氏,韓氏,楊氏,這些關中名門,盤踞關中幾百年。一次大旱,根本就不足以讓這些人,有絲毫的傷筋動骨。”
“若是這些人,肯開倉放糧的話,甚至都不用朝廷東遷。”
“這才是真正的癥結所在。”
“殿下!”
“恕在下唐突。”
“遷都,是動搖關中世家的根基,此事必然招致極大的反對。”
“同樣。”
“讓這些人交出家中的存糧,不啻于殺人父母。”
“開源和節流兩策,雖然能夠解決此次的饑荒問題。”
“但是實行的難度,同樣也是難于上青天。”
“若沒有一個突破口,絕難實施。”
說到這里,馬周抬手一指遠處,被親兵團團圍住的韋紀一行,悵然若失的說道。
“此人乃是韋氏的嫡子。”
“他正好犯在殿下的手中。”
“殿下不覺得,這乃是絕好的時機嗎?”
“殺此人,不過一刀而已。”
“若是能留此人一條狗命,救下的百姓,怕不是要成千上萬。”
“因此。”
“便是在下再怎麼憎恨此人,為了殿下的功業計,留他一命又何妨?”
馬周說的異常的懇切。
但是還有一個心思,他並沒有說。
若是殺了這狗崽種,才真正是便宜他了。
留這條小畜生一命,把他變成一個巨大的傷口,讓韋氏不斷的流血,直至最後,流干,流死。
這才算是真正的復仇。
暗自咬了咬牙,馬周沉聲說道。
“還請殿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