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宮的殿門前,周鈞攙扶著尹玉下了馬車。
尹玉剛落地,腳下一個趔趄,身子歪倒向一邊,好在周鈞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見周鈞面露笑意,尹玉臉頰羞紅,嗔道︰“都是你的錯,還笑!”
周鈞也沒分辯,扶著尹玉,慢慢走入殿門。
瞧見周鈞到來,前庭中的賓客們,紛紛走近,向駙馬和公主行禮。
無論勛貴還是職官,只要是听說過周鈞聚財之名的人,無不想要上前攀談幾句,求尋一番生財之道。
周鈞和尹玉一邊打著招呼,一邊腳步未停,入了中門。
踏入花萼相輝樓的殿門,周鈞第一眼就瞧見了那個在御座下手舞足蹈的胖子。
相比數年前,安祿山又胖了不少,身手卻不見遲鈍。
他戴著一頂 人的遮耳帽,扮作戲優,跳著北嶺邊民的搏獵舞,憨態可掬的模樣,引得殿中諸人哈哈大笑。
周鈞和尹玉來到御座前,向上座的李隆基行了禮,後者笑著走下來,又將他們二人介紹給賓客。
首先被介紹的,就是安祿山。
數年前,周鈞曾經見過安祿山,那時的他,面對這位安史之亂的始作俑者,心緒不僅有著波動,甚至存了當場動手的念頭。
可如今,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周鈞早已能夠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面對安祿山時,他能夠恰到好處的表現情緒,既不讓人覺得生分,又不讓人覺得虛偽。
至于安祿山,能夠見到傳聞中的駙馬,他表現出來的激動和興奮,卻是情真意切。
他站在周鈞的面前,躬身行了揖禮,又恭敬說道︰“早聞駙馬生財之名,祿山羨慕的緊,還望不吝賜教。”
周鈞拱手還禮︰“不過都是世人的謬夸罷了。”
介紹了安祿山,李隆基又招來一旁的高仙芝,對周鈞說道︰“你們二人,曾在安西見過面,今日也算是故人重聚。”
周鈞對高仙芝拱手道︰“高都護得勝,揚大唐威儀。”
高仙芝喝了不少酒水,臉上紅光滿面,先是對周鈞拱手還禮,接著對李隆基拜道︰“臣入朝獻突騎施可汗、吐蕃酋長、石國王及䨝師王,都是仰仗陛下的天福,方能取得大勝!”
李隆基笑著說道︰“朕有祿山和仙芝,邊事無憂也。”
周鈞見高仙芝笑逐顏開,口中賀了一聲,心中卻嘆了口氣。
待得賓客入座,宴席正式開始。
宴上,周鈞也不打算四處走動,只是坐在尹玉身邊,盡心相陪,夫妻二人鳳協鸞和,旁人看來也是艷羨。
雖然沒有走動,周鈞倒是仔細觀察著宴席中的眾人。
作為今天宴席中的兩位主角,高仙芝自從入了席,除了作陪聖人,卻是很少離開自己的案台。
久居安西的他,言行之間帶著不少西域邊民的風格,高談闊論,不拘小節,驕矜自傲,疏于禮儀。
他更享受成為話題的中心,而不是放下身段四處陪酒。
而另一人,安祿山,卻是完全不一樣的表現。
這�外表憨直、甚至有幾分蠢相的胖子,無論是皇帝、王公,還是職官、勛貴,他都能尋到話題,再與其把酒言歡。
安祿山利用自己無害的外表,淳樸的言辭,再加上一些插科打諢、裝傻充愣,就能將那些不苟言笑的人都逗得捧腹不已。周鈞見了,也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這個胡人。
處事圓滑、膽大心細、善于偽裝,而且心狠手辣。
另一邊,安祿山在席間穿梭,先是去拜見了楊國忠。
楊家因為貴妃,如今乃是長安城中的顯門,而楊國忠又深受聖人賞識,隱隱已是楊家之中的話事人。
所以,安祿山見楊國忠,自然將姿態放得極低,又說盡了好話。
楊國忠對于這個痴胖的胡人,只是覺得好笑,隨口勉勵了幾句,倒也沒有多想什麼。
安祿山接下來,又去見了席中的右相李林甫。
先見楊國忠,再去見李林甫,明眼人自然能夠看出安祿山的心思。
李林甫心細如發,又哪能不察。
在安祿山向他敬酒之時,李林甫笑容滿面,飲盡了杯中之酒,又裝作不經意的問道︰“帳中金輿可還安好?”
安祿山聞言,笑容瞬間褪去,面上霎時間沒了血色。
安祿山曾令工匠鑄造一塊半米見方、純金打造的輿圖,上面有山水,亦有城池。
平日里,他將這塊金輿藏在一處隱帳之中,又用羅綢覆之,任何人想要入帳,都會被拒絕,卻不知道這件事情,怎麼會被右相得知。
安祿山看著李林甫,喉頭想要發聲,卻不知曉該說些什麼。
李林甫笑著拍了拍安祿山的肩膀,開口說道︰“既然來了長安,不如多住些日子,也不負聖人的一番心意。”
安祿山動作僵硬的點了點。
將這些全都看在眼里的周鈞,眉頭皺起,心中思索。
坐在他身旁的尹玉,將一片魚膾用筷子夾起,惡作劇一般擦著周鈞的嘴唇。
周鈞笑著吃下魚膾,又將手偷偷伸向尹玉的腰肢,引得後者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打鬧了一陣,周鈞突然停下動作,看向了後殿的方向。
尹玉循著他的視線,一起看去。
只見高力士腳下生風,幾乎是一路小跑,來到了李隆基的身旁,又躬身在後者耳旁說了些什麼。
听見高力士的話,李隆基雙眼睜大,猛地轉過頭看向前者,又仔細確認了一遍。
稍後,李隆基臉色陰沉的下了御座,走向了後殿的大門。
尹玉見狀不解,向周鈞問道︰“父皇怎麼突然走了?”
周鈞喝下一杯酒,並未作答,心中卻是隱隱知曉了答案。
數天後,傳來兩則消息。
一、南詔反唐,南詔王閣羅鳳攻陷雲南,殺張虔陀,攻取西南夷三十二羈縻州。
二、安祿山心慕繁華,提請暫留長安,聖人欣然許之。
第一則消息引起朝中震動,在商議平叛人選時,由于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對自己有恩,楊國忠推其為主帥,右相李林甫不發一言,等于默許。
至于第二則消息,幾乎無人關注。
唯有周鈞在听見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