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
鎮魂杖一端仍然被姬軒握在掌心。
此時他與邱婆之間極近。
原本只需要向前再進一步,就可以將這老嫗打昏過去。
但就是那麼小小的一步。
在他的眼中卻被無限地放大。
一只枯槁、扭曲的手。
正緊緊地攥住鎮魂杖的另一端。
掌心與長杖接觸的地方正冒出一陣白煙,一點點黑色濃稠的液體,正從手指縫里低落到地上。
活尸是邪祟。
是握不住鎮魂杖這種鬼師傳承的秘寶的。
所以結局顯而易見。
這具活尸突然出現在兩人之間。
然後被長杖捅了個對穿。
「但是……為什麼?」
……
「邱瑾,你已入道宮十余載。
通學降妖除魔之法。
現本座這里有一門徑,可允你入監天司為官。
你可願意?
這可是一次機會,本座先提醒你。
若是你能加入監天司,你的道侶也能過得比現在更好。
本座知道她前些天被流月那邊趕了出來。
現在也正是窘困的時候。」
那個時候根本就沒有想那麼多。
拜入道宮原本就是為了能出人頭地。
為了可以在結束道宮的十五年修行之後能有一個好的出路。
傾盡全力。
等的可不就是這一刻。
而且……
在這里也遇見了那個可以相伴一生的人。
所以面對師尊給出來的機會,就欣然接受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繼續深造修煉。
作為一個‘尋常的百姓’,這種修為已經足夠在世間大部分地方混上一口飯吃。
「哦?你居然想要回家鄉去。
本座不認為這是一個好決定。
那地方偏遠,要想爬上來可是千難萬難。
若是你想要站得更高,有更多的機會,本座可以推薦你在開藺郡的監天司任職。
……
無論如何都想回去?
呵。
罷了。
本座也不多勸你,既然是本座的徒弟,定然是有什麼計較的吧。
若是能在你的家鄉達成你心中抱負,本座也欣慰。」
因為那是自己的根。
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家鄉雖然地處偏遠,但何嘗不是一次機會?
在開藺郡雖說有師尊照拂,但師尊不止一個徒弟,不可能方方面面都顧及得到。
與其在開藺郡這麼不上不下地等到機會。
倒不如回去。
成為鶴立雞群的那個人。
畢竟。
「那些最後成名的大人物,也有頗多是邊陲出身。
他們能做到的事情,為什麼不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總有一天,自己會再度來到這里。
不。
不僅僅如此。
這里也只是自己路上的階梯。
自己將會走得更遠,甚至是——到達燕寧!」
直到最後一刻,才回想起來當初的願望總是那麼遠大——且自負。
回到這里的時候,的確是作為道宮的人才得到了優待。
但這里的一切都和想象中的不一樣。
安逸。
實在是太安逸了。
同僚們每天的日常無非是喝酒吃肉。
這種小地方也沒有幾個像樣的案子,雖說作為監天司的人有這種想法並不正確。
「但是長此以往下去,又該如何出人頭地?
妻,事已至此,或許我們應該想一條後路了。
但那終究是最終手段。
如今的司幽待我不薄。
可斷然不能做出那等背信棄義之舉。」
花了三年時間。
從捕快晉升為捕頭。
又花了十年時間。
成為了監天司里第二把手。
在監天司可以說是一人之下。
但這些還不夠。
「邱瑾,邱瑾……唉。
是本官誤了你啊。
那呈上去的文書又被退了回來,上頭的幾個人是真的沒有眼光,居然會拒絕你。
他們、他們居然只是為了個人私怨,只是為了針對本官!
居然就那麼白白地把你這良才留在了這里!
真是蒼天無眼!」
司幽大人與上頭的幾個人是對家。
這是過了許多年才知道的。
具體原因不知,但現在豐和縣的管轄範圍已經變得那般狹隘,與那段恩怨脫不了關系。
但是那樣又如何呢?
能感覺到心中的報復在逐漸地墮入黑暗。
逐漸地,開始接受了現在的生活。
甚至說出了那般原本根本不可能說出來的話語。
「屬下覺得待在這里也挺好的。
司幽大人不必介懷。
能在這里與屬下家人待在一起,盡享天倫。
是屬下這輩子修來的福分。
更何況司幽大人待屬下一如兄弟。
就算上頭傳召,屬下也決定不會應允,會一直陪伴在司幽大人左右。」
人總是要為自己說出來的話付出代價。
只是為了可憐的自尊心。
就失去了一切。
直到離開監天司的那一刻,才會開始覺得後悔。
「那天應該答應司幽大人的。
為什麼要拒絕。
就因為曾經的那句戲言嗎?
啊……
那真的只是戲言嗎。」
那種愧疚、悔恨的感覺常伴左右。
從每一天睜開眼楮的那一刻起,一直到夜晚在夢中都會為自己所犯下來的愚蠢懊悔不已。
那個最愛的人為此也操碎了心。
可惜。
現在的自己已經什麼都做不到了,只能將期待托付給後輩。
兒子不行,就讓孫子去,代自己走得更遠,站得更高。
這一次。
千萬不要再‘重蹈覆轍’。
無奈。
不舍。
後悔。
那一天,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閉上眼楮的?
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
但現在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
「對不起。
沒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實在是……對不起。」
……
活尸的心髒部位被捅穿了一個大洞。
這傷勢對于活尸本身來說並不會造成多大的傷害。
反倒是鎮魂杖具有鎮壓邪祟的力量。
若是長時間沾染,會讓活尸直接被淨化。
成為尋常的尸體,再也不會有任何神異。
空洞的眼眸睜開。
脖子扭曲成一個徹底脫離了正常人範疇的角度,再也不會映照出任何人身影的眼眸,盯著身後的老嫗。
姬軒只能看見一個簡單的側臉。
但他分明看見了。
這個原本已經算作是死人的‘活尸’,在睜開眼楮的瞬間嘴角向上揚起。
它居然在笑?
姬軒有些難以理解。
老嫗此刻滿臉的茫然,顯然是對現在發生的事情沒有半點心理準備。
「是活尸體內殘存的本能?
還是說有部分的殘魂並未消散,寄居其中?
但是不應該啊……
這是生者與死者的界限。
就算有本能也好,殘魂也罷。
它真的有能力做得到這一點,強行掙脫操縱者的束縛,做出這些動作?」
姬軒的思考還在繼續。
而長杖另一端的身形,卻是很快委頓地倒了下來。
落在了邱婆的懷里。
小院里,淒厲的哭聲響徹。
……
“我想知道他身上的尸毒是從哪里來的。”
老嫗始終埋著頭。
連正眼都沒有看過姬軒。
兩眼盯著地面,雙目無神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已經維持了這個狀態有一段時間。
在痛哭了一陣之後,陡然安靜了下來。
雖然現在她看上去沒有一點威脅。
但還是被縛住了雙手。
“你不用想著欺瞞我。
或許你不知道,邱捕頭的死其實與他體內的尸毒有很大關系。
那種尸毒是經年累月的沉澱。
少量並不會致命。
但會讓人的身體不斷地被蠶食,最終身死。
而你應該不會煉制尸毒這種東西。
在你的身上,我沒有感覺到尸毒特有的那種‘氣息’。”
雖說老嫗身上有常人難以企及的陰氣。
但還沒有達到那種令人發指的程度。
只是老嫗根本就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讓姬軒一時半會兒也沒了脾氣。
“罷了。
我會給你時間回答我的問題的。
這段時日你就待在牢獄里好好地想想。
應該如何與我說話。
……其實沒有什麼好猶豫的。
邱婆。
你應該知道自己日後會被處死,畢竟殺人償命。
無非是死前將答案告訴我,或者是死後由我給你搜魂。”
天上的星辰開始變得暗淡。
夜風刺骨,現在更是存在一股涼意,叫人神魂顛倒。
那些捕快已經開始搭建簡易的木架。
打算就近將這具活尸焚燒。
以免其再度暴起傷人。
叫吳倩的道宮來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怎麼也找不到蹤跡。
但也與他沒有半點關系。
姬軒背負著雙手,緩步走出了小院。
東方既白。
一切似乎都成了定局。
他打了個哈欠,開始顯露出幾分困倦的睡意。
盡管他現在實際上沒有一點疲憊的感覺。
但姬軒還是打算回去以後就在床上好好地躺個一天。
「開藺郡監天司司幽,因私人恩怨斷絕豐和縣官員升遷之路。
這樣可不好。
應該找人問問……
看來帝君是在燕寧眼不及八方。
對邊陲之地發生的事情,也不盡然都在掌握之中。」
姬軒自然是在調查邱捕頭信息的時候,察覺到了其中不對勁的地方。
記錄的信息中,監天司司幽曾經向上邊請求舉薦邱捕頭去開藺郡。
只是投出去的文書盡皆石沉大海,一點回應也沒有。
……
這般想著。
路已經走了一半。
眼角余光閃過一道熟悉的倩影。
正抬頭觀瞧。
身後卻突然傳來嘈雜的喧囂聲。
姬軒回頭,見到的是遠處微亮的天際,升起灰色的煙柱。
「監天司卷宗,黃字卷(升玄字卷)
活尸連環殺人案。
玄元歷三百一十八年,八月初三。
活尸殺人案。
寅時。
要犯荀秋蘭與其操縱之活尸焚于自家宅院。
荀秋蘭,原豐和縣監天司捕頭邱瑾之道侶。
練氣十一重。
使其道侶化作活尸傷人性命四起,牲畜性命不計。
其行為之惡劣,罄竹難書。
故作此判決,查封其族名下所有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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