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婆一臉震驚地盯著完好從小屋里走出來的少年。
半餉說不出話來。
遲了許久才顫顫巍巍地道。
“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活著出來!
這里面——”
“如果你說的是里邊以玉床為陣樞的殺陣。
它壓根就沒有啟動。
雖說我的體質有些特殊,導致玉床上的陣法不起作用是一回事。
就算我實際上只是一個普通人。
那也不至于上這個當。
說實在話,把陣法的紋路堂堂正正地篆刻在地面上的確有一手。
畢竟通常情況下。
我不可能在這時候還會去懷疑一個‘備受打擊的老人’。
但是很遺憾。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相信你。”
姬軒則抱著雙臂,與老嫗保持了一段相對安全的距離。
若是繼續靠近對方的話,說不準這個道宮的使者會出現什麼意外。
到時候他倒是不會被追究責任。
就是會苦了高不咎。
到時候他這個司幽的位置或許就丟了。
“不可能,我應該沒有露出什麼破綻。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小伙子。
能告訴我嗎?”
老嫗臉上滿是陰厲之色。
與方才的淒楚模樣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自然可以。
你的破綻其實從一開始作案的時候就留下來了。
一夜之間。
所有家畜盡皆斃命。
斃命的方式之離奇,讓大部分人都將這件事情從‘凶殺案’中脫離。
僅僅將其當做是某種玄乎其玄的怪談。
哪怕是監天司的捕快都查不出任何始作俑者的線索,因為犯案之人很聰明。
斷首、剖腹。
做完這些之後將包括靈氣在內的一切痕跡抹去。
那個人知道監天司這些捕快的德行。
也自然知道她根本不會被發現。
直到這里,包括我在內。
對于這件事情可以說是沒有絲毫頭緒。
家禽傷口斷層能看見明顯的撕咬痕跡,但咬痕的源頭卻不是妖族。
而如果真的有什麼‘人’能做出來這種事情的話,那絕對是一個瘋子。”
“……我好像沒有什麼破綻。”
“有,破綻很大。”
姬軒搖了搖頭。
他看見被制住的吳倩面容扭曲。
盡是痛苦之色。
老嫗的一只手封住了她的根骨,讓她連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這時候如果要讓吳倩自行掙脫逃走。
恐怕是天方夜譚。
“當我們發現這一切都並非是妖物所為,確定是人為的時候。
矛盾的地方就又來了。
那個人費盡心機地抹去了所有的痕跡。
為什麼要那麼做?
這完全可以留下一些痕跡,將線索刻意指引到某個確定的‘存在’身上。
為什麼呢?”
仿佛是在自問自答一般。
姬軒沒有等老嫗繼續說話。
接著道。
“因為她明白這里的監天司捕快都是一群什麼人。
如果被他們找到了線索,這群人就會一路死追著不放。
但如果什麼線索都不存在的話。
他們就會放棄。
這些人擁有一流的辦案手法。
但這些人卻不肯付出哪怕半點的努力。
正如你說的這般。
這里是沒有未來的。
在豐和縣只能混吃等死。
根本就不可能成就一番事業。
而這也是你所希望的——盡管會造成一段時間內的恐慌,但只要你沒出什麼差錯,日後也無法怪罪到你的頭上。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
我才會懷疑到你的身上。
我和他們不一樣。
我會調查所有人的關系、行為。
包括你委托縣里邊那個畫符的年輕人給你準備的一年份的封鎮符 。
這些我全都查清楚了。
當然,這不是重點。
死者體內存在那種至陰之毒,讓我想到了你藏身之處應該在聚陰之地。
豐和縣很小。
總共也就那麼幾處地方。
但只有你這里——所謂聚陰的源頭,竟然來自于一個活動的‘人’。
活尸。
或者說活死人。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就知道真凶不可能是活尸。
它的背後定然有一個操縱者。
活尸沒有靈智。
雖說能遵循身體生前的狀態繼續存在下去,但本身並不是真正的生靈。
自然不可能做到‘將線索全都抹去’這種事情。”
老嫗沉著臉。
閉上了眼楮。
听了姬軒的一番話之後,她的呼吸略有片刻的紊亂。
但旋即就恢復了正常。
冷漠地盯著姬軒。
周圍幾個捕快盡皆瞠目結舌。
看著姬軒的神情就仿佛是見了鬼一般。
“第一個受害者是你的孫子。
為什麼?
你應該最喜歡他,他也是邱家的獨苗。
甚至拜入了道宮。
成為了真正的修士。
你為什麼要殺了他?”
“……我沒有殺他。”
老嫗雙手微微地顫抖了幾下。
只差一點。
被她抓住的吳倩就要丟了性命。
甚至已經開始翻白眼了。
根骨被封住,讓吳倩根本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那孩子不小心破開了封印,把老頭子給放了出來。
那天是我出去找老頭子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唉。
白天的時候我們吵了一架,所以我也沒想到他居然會……會變成這樣。”
……
玄元歷七月二十八日。
邱道元與邱婆大吵了一架。
隨即奪門而出。
出門的時候,可能是動作大了一些,脾氣也暴躁了許多。
便將小屋的封印不慎解開了。
邱捕頭所化的活尸趁此機會離開了封鎮之地。
自那天起。
邱道元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邱婆白天盡可能維持旁人眼里正常的生活。
晚上就開始四處尋找邱捕頭的痕跡。
鬼物盡皆懼光。
在日光下幾乎無法動彈。
所以它們出于本能,會將自己藏的很好。
只有到了晚上才能找到它們。
但邱婆沒有想到的是,邱道元居然也在尋找邱捕頭的蹤跡。
于是在那天晚上。
一無所知的邱道元,撞見了早已化作活尸的邱捕頭。
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
……
“這孩子好狠的心,為什麼要拋下我們!
為什麼……
為什麼拜入道宮之後就要拋下我們!
什麼斬斷紅塵,他難道忘記了我們養育了他幾乎半輩子嗎。
就為了修道……就可以把我們兩個老人撇下不管了嗎!”
所以,這就是他們吵架的原因。
姬軒淡漠地看著這個已經顯現出癲狂之態的老嫗。
這些話于他而言,似乎有些難以理解。
雖說他記事的年齡較早,但在山里的時間,絕對比在家里的時間要長久。
至于他的家人,似乎也沒有因為他的性格而責怪他。
但是再看這個老嫗如今的模樣,姬軒的心里又覺得有些悲哀。
“邱婆,認得這個嗎?”
“這、這是那孩子戴在身上的一枚戒指,我記得……小伙子,那又如何?”
“這是儲物戒。
拜入宗門的修士都會分發一個,里邊能儲存一些不包括擴生靈在內的雜物。
原本上邊是存在烙印,無法被儲物戒主人以外的人打開的。
但現在主人已死。
這枚戒指也就成了無主之物。
其中的很多東西也就成為了證物。
剛好。
我在里邊找到了一件東西。
這是一份地契。
開藺郡的地契。”
“咯咯……哈哈哈!
咳咳。
呵。”
姬軒話音剛落。
卻忽聞吳倩凌亂的笑聲。
原本被束縛住的女人驀地瞪大了眼眸。
被掐得沙啞的喉嚨里發出干澀的聲音。
渾身仿佛又恢復了力氣。
雙手緊緊地揪住邱婆的手腕,開始奮力掙扎。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一直說自己沒錢。
連個下品法器都不肯給我買。
甚至是生日禮物都是自己做的。
怪不得……
他居然把錢花在了這上邊!
老太婆你可知道,道元心心念念地要帶我來見你們。
甚至不惜省下了平時修煉用的丹藥。
就是為了能讓你們能夠活的長久。
呵……哈哈哈哈,沒想到,當真是沒想到。
道元……沒想到先死的那個人居然會是你。”
“住口!那地契又能說明什麼!”
“道宮弟子都住在山門內。
他們有各自的洞府。
修煉效果要比在開藺郡下的城鎮好上千百倍。
這座地契原本應該是給你們所留的。”
姬軒說著。
將手中儲物戒朝著地上一丟。
頓時,地面上金光一閃,一堆瓶瓶罐罐也隨即顯現出來。
“還有這些修煉用的丹藥。
本來都應該是屬于你們的。”
“可、可是他說以後不會、不會再回來了……”
“只要帶走你們,他自然也就不必再回豐和縣了。”
“他說斬斷紅塵……”
“只是想讓你們忘記這里的一切,那紅塵也並不包括你們。”
邱婆有那麼片刻的失神。
便在此時。
吳倩抓住機會,猛地縱身一躍。
與邱婆拉長了一段距離。
她手持長劍,淡淡的殺意顯現。
卻在下一刻。
被陳捕頭按住了肩膀。
“你敢阻我?”
她瞪著陳捕頭。
雙眸已經是通紅。
陳捕頭則是連看都沒有看對方。
“現在是監天司辦案的時候,你若是出手,後果自負。”
“那個姬主簿說我可以殺了凶手!”
“案子還沒結,你動不了。”陳捕頭冷哼一聲,吳倩的修為雖然在他之上,但她才從束縛中掙脫出來,根本沒有半分反抗的機會,“等卷宗上蓋了紅戳,案子也就結了,在此之前你的所作所為,與我監天司毫無關系。”
此言一出。
吳倩的臉上就變得陰晴不定起來。
……
致命的爭執,或許只是一場永遠也解不開的誤會。
就算現在誤會全都解開了,可付出的代價卻已經無法再讓人們回到從前。
“我們只想活下去,放過他,我可以給老頭子下咒,讓他從今往後不會再殺人!”
邱婆的聲音有些聲嘶力竭。
她似乎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
心中唯一繃著的那根弦,剎那崩碎。
“讓我們離開這里,從此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出現在豐和縣!”
“這不可能。”姬軒搖頭,“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將其焚尸可解殘毒,而你……現在你也走不掉了,暫押老嫗听候發落吧。”
他是認死理的人。
雖然邱婆這一家如某些小說上的故事一樣,看上去也挺慘。
但靈王朝律法如此。
“負隅頑抗只會徒增傷痛。
一旦太陽升起,這具活尸就會失去反抗的能力。
還是說你想繼續拖延一下時間,看看會不會有什麼人來救你?”
“呃啊啊——!”
在姬軒的笑聲中。
邱婆突然暴起。
兩道身影直接撞向姬軒。
而姬軒挑起了手中的棍子一段。
三道身影幾乎是瞬間交錯。
這一剎那。
他分明看見,那原本閉著眼楮的活尸睜開了雙眸!(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