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頭站著兩名渾身纏繞繃帶的鬼卒,他們全身上下都散發著腐壞的氣息。
“孩兒們,有客人來了!咱們要好好招待她,好好地!”
鼠大師一搖一晃地在吊橋上走,梁晨看了看橋下的深淵,三處大廈遺跡里延伸出了四通八達的懸空鐵軌,兩側懸崖峭壁上也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礦洞。
難道這里是一處秘鋼礦場?
“藏污納垢。”梁晨小聲評價著。
她對鐵王爺沒有好感,對月影方士們也一樣。
每個部落的方士都有奇怪的個性,絕大部分都是天生瘋癲的怪人。
據說,老方士都會挑選某些天生具有癲狂傾向的孩子作為徒弟,認為他們是被賜福的神選者。
梁晨小時候看過月影方士挑選徒弟的儀式,他們先是選拔出一批特定生辰的五歲孩童,然後方士會讓他們服下一種奇怪的藥湯。
那些孩子喝下藥湯以後,靈魂便會離開這個世界,前往黃泉的國度。
梁晨戰戰兢兢地看著,所有孩童都會突然間陷入一種可怕的癲狂,撕扯自己的衣物,或者大叫狂奔
有的孩子最終成為了真正的瘋子,有的卻可能從此再也無法醒來,當然,也真的有孩子通過了考驗,能夠輕而易舉地讓靈魂離開軀殼,又回歸身體。
即便選拔如此苛刻,也依然有無數鐵林人將自己的兒女送到老方士手中,希望他們有朝一日,也能成為眾人敬畏的月影方士。
就連梁晨自己,也曾差一點被家里的老人送到月影方士的手中去。
只不過,那時候老方士僅僅是看了她的手相,問了問生辰八字,便搖搖頭說︰此女命數不詳。
他認為梁晨的命運並非他所能決定,也許冥冥之中早已有某位未知神明安排。
這些年,梁晨在文明世界已經習慣了講科學與常識,但她不得不承認,這些原始的部落巫祝的確擁有一些超出常識的秘術存在。
虎賁銳士們列陣在大帳兩側,鬼卒掀開帷幕,梁晨昂首踏入大帳。
她心想︰無論如何我的命運,不由方士,也不由神明,唯有我來掌控。
梁晨輕輕閉上眼楮,白皙的手臂上呈現出淡淡的淤黑。
“來人,上酒,上酒!”鼠大師大喝一聲。
說著,他走到梁晨身旁,問道︰“女娃娃,想要腐血蟲蛹酒,還是人面鬼蝶酒?嗯,快說,想要什麼酒?”
梁晨並沒有被這些怪異的酒名給嚇倒,反而很鎮靜地回答道︰“我對酒從不挑剔。”
鼠大師拍拍手,咧嘴冷笑,“那就給女娃娃來碗最烈的人面鬼蝶酒,老夫最喜歡這個,最喜歡!”
鼠大師一步並作兩步,一屁股坐在廢舊車門、野獸毛皮和槍桿子拼接成的長老寶座上。
梁晨雖是囚犯,但她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地毯上。
帳篷周圍遍布著細小的藤蔓和一顆顆鼓囊囊的肉瘤。
大帳正中懸掛的角鼠頭骨上也冒出了不知名的菌類,不止如此,連桌子上都生著霉斑。
但梁晨不為所動,深邃的眼眸里仿佛隱藏著許多秘密,叫鼠大師也難以看透。
這叫鼠大師對梁晨的看法稍微有所改觀。
灰鼠氏族的疫病巫女提著酒壺,將污黃混濁的酒水倒在了兩人碗中。
梁晨看到碗里漂浮著一片片人面鬼蝶的翅膀,這些蝶翼仿佛一張張慘白猙獰的人臉,浮動于污穢的酒水之中。
鼠大師率先干了一碗,舌頭和兩顆大門牙靈活分工,連舔帶咬,把“人臉”和酒水一起喝得干干淨淨。
“好酒,好酒!”他回味似地舔舐雙唇和胡須上殘留的酒水,仿佛碗里的是仙宮佳釀,浪費一滴都是天大的罪過。
他斜眼看著梁晨。
鼠大師心想︰這女娃娃鐵定會被這鬼蝶酒嚇破了膽,即便她真的敢喝下去,也很快就會流著眼淚吐出來的。
畢竟,她不過是個女娃娃,不過是個干淨世界的玩意!怎麼能與強大的我相提並論,嗯,怎麼能?!
要知道,人面鬼蝶酒的苦澀和烈性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得住的。
只見,梁晨終于抬起了上著鐐銬的手,拿起那碗酒。
酒水宛如烈火灼燒,又仿佛千萬只蝴蝶在你的五髒六腑里撒下花粉。
開始她喝得很慢,但她沒有放下陶碗。
鼠大師看出來她很厭惡這種蟲酒,可她卻在強撐著,無論酒有多烈,對凡人來說再如何反胃,她自不動聲色。
梁晨反而越喝越快,索性一口氣喝盡,然後她擦干唇邊的酒水,雙手舉起空碗,如同倔強的女武士,向對手捍衛自己的驕傲。
有趣,有趣,善于掩飾不安,又強裝勇敢的娃娃最有趣。
鼠大師難以掩飾自己內心的喜悅,仿佛孩童發現了新玩具一樣開心。
他問她︰“女娃娃從何而來?是如何潛入我們灰鼠氏族的地界的?如何?”
梁晨簡單答道︰“我興許自黃泉走了一遭。”
“哦?你說的地方,我也喜歡,老夫喜歡把我不喜歡的人送到那個討我喜歡的地方中去。”
鼠大師說了長長一大段話,宛如繞口令似的,“也許,你會想回去?老夫有很多種方案,營地不遠處有條廢棄鐵路,大灰鼠們就住在那些廢車廂里,它們最喜歡吃女娃娃。”
鼠大師希望她害怕,他刻意展示自己牆上掛著的人皮畫布,還命令疫病巫女展示人骨制成的長笛。
梁晨淡然一笑,“人間無處不黃泉。”
鼠大師忽然氣得一腳踢飛她面前的桌案,長須都倒豎起來,“你以為老夫不敢嗎,嗯,你以為不敢嗎!”
梁晨仍舊屈膝坐于毛毯上,絲毫不畏懼鼠大師的咆哮。
“來人!把這干淨玩意丟出去喂灰鼠!灰鼠!”
帷幕一掀,一名牛高馬大的虎賁銳士便凶神惡煞似地跨了進來。
他伸出粗大的手,正準備要按住梁晨的肩膀——
她卻忽地起身,虎賁銳士頓時撲了個空,反手拔出唐刀,而梁晨也立刻作出反應,雙手將鐐銬的鐵鏈瞬間套在虎賁銳士的咽喉上。
手腕同時發力一拉,右腳猛踢虎賁銳士的腳跟,他頓時重心不穩,這身高八尺的壯漢竟被一名少女生生摜倒在地!
只見,梁晨右腳虛踏在虎賁銳士的咽喉前,冷冷地掃視鼠大師一眼,“你不是第一個威脅我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她緊閉雙眼,腦海里有個聲音不停回響︰我賦予你洞察世界的眼楮,我賦予你報仇雪恨的權力
帳外的虎賁銳士一齊沖了進來,同時舉起斬馬刀,將梁晨死死困在中間。
她看到面前站著一具具人形鎧甲,眼中閃爍著刀鋒迸發的電火花。
她很害怕,可事到如今,她不允許自己像懦夫一樣退縮。
來吧。
她再睜開眼楮的時候,視野逐漸變得猩紅,手臂的焦黑開始蔓延。
她雙手繃緊鐵鏈,咬住雙唇。
虎賁銳士們如同鋼鐵洪流一擁而上,梁晨斜身躲開刀鋒,致命的電流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刀刃劃破了帳篷上的肉瘤,里面立刻濺射出了綠色的膿液,落在虎賁銳士的秘鋼盔甲上,立時便蒸騰起白汽來。
鼠大師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好!好!”
他知道梁晨遲早會被虎賁銳士擊敗,那白白嫩嫩的女娃娃很快就會變成刀下的肉泥。
可到了現在,他竟不希望梁晨早早死去了。
她戰斗的樣子仿佛林間的雄鷹,倔強起來又如同草原的孤狼。
梁晨飛快奪下虎賁銳士腰間的手槍,對著他們的身體連開幾槍。
一發子彈打中了護心鏡,“ ”地一聲,僅僅是擦亮火花,盔甲上連刮痕都沒有留下。
一發子彈打碎了虎賁銳士的面甲,勢不可擋地從鼻梁一直貫穿後腦。
血花與碎片飛舞,虎賁銳士沉重倒下。
鼠大師深深陶醉于金屬、血液的踫撞多麼完美的藝術。
鼠大師對她愈發感到好奇,也對她的印象大為改觀。
她的身上有太多意外,太多令他驚喜的地方。
終于,他的腦子里出現了奇怪的想法。
——“慢著!”
戰斗即將陷入死局的時候,鼠大師忽然喝停了虎賁銳士的攻擊。
他斜靠著長老寶座,再三思考後,他笑呵呵地對梁晨說道︰
“女娃娃,你很走運,老夫改變了想法假如你願意做我的徒弟,徒弟!老夫便請求鐵王爺饒你一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