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岫一驚,隨後笑笑,他主動提出更改,倒是稀奇的事兒。
“我只望以後雲姑娘再不涉灶火。”
他忽然感到一絲痛心,竟會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割舍掉了好不容易耍賴騙來的小小要求。
“不成。”她斷然拒絕。
最近幾日雲岫來了興致,一路吃著村里阿媽做的農家菜,學了些簡單的菜肴,但色香味……不可說,不可說。
“今後由我掌勺如何?”他試著問道、
雲岫沉思片刻,這不失為一個好提議。
但明面上不能松口,要將利益變為最大化。
“不成。”她還是搖了搖頭。
“那雲姑娘有何想法?”
“哎,”她嘆口氣,以示自己很為難,“我本是應了你前一個要求,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說服了自己……”
葉驚闌以另外的話茬子岔開了這沒滋味的交談。
“說起掌勺,狗爺的書信中還有一些別事。”
雲岫雙眸一亮,“長瓢兒可是會有著落了?”
在雲殊城時,小王八曾將狗剩兒和長瓢兒當笑話講給了雲岫他們听。
葉驚闌頷首說道“紅樓醒了。”
“甚好。”她心上懸著的大石頭算是落了一半了。
然而葉驚闌嘆惋道“只撿了半條命,才退了高熱。潮澈的術法確實精巧,當時我們都未估算到她會以外族的異術來對付你,這次也算撞了運,若不是紅樓恰好經歷過,以己身替你,恐怕你我未必能走出那個大陣。”
雲岫了悟,那個術法只能以女子代女子,紅樓的誤打誤撞將她救回。
而潮澈作為布陣之人,把心思集中了在雲岫這里,分了些許注意力給葉驚闌、狗爺,她沒有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正好給了紅樓一個空子鑽。
“醒了就好,待我到沙城之後,教花鈿她們去瞧瞧。”
“想不到將軍如此體恤曾經的下屬,我只恨未能生為女兒身,無法追隨將軍。”葉驚闌揶揄道,借機緩和了低迷的氣氛,“孟章也托人傳了書信來。”
“嗯?”雲岫一想起那個斷臂男子,心就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揪緊了。
葉驚闌從懷里掏出一頁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攤開。
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斗大的字不成行,甚至還泅了墨。看起來像是孟章左手書寫的。
“他得了你的左手劍法要訣,在回盛京的路上便開始練習,如今勉強能提起三環大刀了。”葉驚闌的唇角噙著一抹笑,細看之下,瞧出了幾分苦澀。
常言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孟章這個去了右臂的人,短時間之內無法拿起他的九環大刀。而從頭來過,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這世間左撇子本就佔少,後天練成左手劍則是更難,想不到他天賦這般好,才十來日就修得要領。”
“四象在江湖上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雲岫一向對江湖之事感興趣,四象的威名她曾听聞過。四兄弟常常抱團行走江湖,本事皆有不同。
很少有不長眼的人會挑釁他們四人,但凡有那想法的人,只要是腦子沒有進鏡湖里的水,都得先要掂量掂量一對四可行與否。
“我若是他們其中之一,定不會同意妥協于你,做你的殺人刀。”
“可惜你不是。”葉驚闌挑了挑眉,使人妥協的辦法有很多種,其中之一便是提供一碗飯,一碗日日準時的帶著葷腥的飯。
“可惜我不是。”她忽感心中空落落的。
她竟然羨慕起了依附于人的四象,大樹底下好乘涼,選對了主子,只要不出意外,生活倒是樂呵的。
說不得清閑,卻很安穩。
天塌下來還有葉大人頂著,趁著還沒壓到自己,一卷鋪蓋走人即可。
“孟章還帶了一小瓶綾羅春與你。”葉驚闌喚回了她飄忽不定的神思。
“甚好!”兩眼放光的雲岫左瞧右看,卻尋不到酒瓶子被藏在了什麼地方。
盡管還不到年節,綾羅春的滋味不是最佳,但雲岫迫不及待地想嘗嘗那個“春”是怎麼個“春”法。
“待姑娘先應了我的要求,我再交予你。”
“趁火打劫。”
“非君子所為。”葉驚闌替她補全了後半句,“在此事上我願意做一回小人。”
“我做的飯菜當真那麼難以入口?”
窗外出現一個扎了花花綠綠的辮兒的小腦袋,嚼著核桃仁含糊不清地說道“是!”
用馬鞭挑開車簾的蒙歌指著自己的腦門兒,“雲姑娘可是看到這上面有什麼字嗎?”
“沒有。”
“這里,寫的是‘附議’。”蒙歌和蒙絡隔空擊了個掌。
“好。”她做出讓步,因了自己內心也認了他們說的是事實,“但你方才說的,要兌現。”
她暗喜,這是一種別樣的解脫,如釋重負之感。
至少,葉驚闌不會再以耍無賴的方式要她兌現承諾。
——我的小小心願就是,雲姑娘助我一臂之力,將她從皇位上拉下來。
雲岫摸不準他的心思,那個她,只會是穿龍袍的元清洄。按理來說,葉驚闌應是承了元清洄的情,做不得王夫,還有頭上的烏紗帽,出入宮闈之權,他人要起了歹心想要扳倒葉驚闌,無異于痴人說夢。哪怕女帝表面上不大在意,實則對他又愛又恨,不會讓別人傷他分毫,佔有欲極強的她認為葉驚闌死也要死她手里。然而他卻想拉女帝下馬,真真是猜不透。可是沒有平白無故的愛恨情仇,萬物皆是有因才有果。葉驚闌所作所為都是帶著目的性的,包括……接近她。
她眉眼彎彎,舊事重提“葉大人在凌城時發過善心告予我城西三巷的大龍蝦,我還未來得及報答葉大人呢。”
他暗道一句糟糕。
老調重彈,也得老調好听才會使人欣悅。不好听的,只能是煎熬。
他清了清喉嚨,試圖避重就輕。
卻被雲岫噎了回去。
“難道葉大人在想一個圓滿的謊言來同我解釋你幾次三番確認我身份,為的是我身後的雲輕營?”
他蕩開一笑,“納蘭將軍已經死了,死在了虎牙嶺,哪來的什麼身份,哪來的什麼雲輕營。”
“雲輕劍和銅雲雀匕首,你該還我了。”
葉驚闌一怔,敲了敲車壁。
蒙絡從小船爬了進來。
“你將雲姑娘的劍放在哪里了?”
“回大人,就在你的緞花軟被下。”
葉驚闌在被子下不僅找到了雲輕劍和銅雲雀匕首,還找到了一個捕鼠夾。
他斜睨蒙絡。
蒙絡的小手迅速往嘴里塞了半個核桃。
嚼爛了,吞下了,也想明白怎麼解釋了。
“我以為雲姑娘會翻找她的物事,哪會預料到是大人你親自尋找,我又剛好忘了這茬。”蒙絡越說越小聲,她苦著臉,失敗一次也就罷了,還接二連三的失敗……
雲岫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端起茶杯,喝上一口。蒙絡放捕鼠夾的時候,她正好從車簾邊上的縫隙中將全過程收進眼底。
“好茶,好酒。”她洞察了壺的玄機,這是陰陽壺,左邊盛茶水,右邊盛綾羅春。
當壺再也倒不出一滴茶水時,里邊還有細細的蕩漾之聲,她立即明悟了。
綾羅春,入口柔,甘醇。
舌尖一卷,沾在唇邊的一滴酒進了喉,她在這一滴酒里,嘗到了一種類似于吹開千樹萬樹梨花的春風之美。
嗅了嗅杯子,彌散開的是清淺的味兒,像青青的柳葉掃過鼻尖,帶起些微酥麻。
“嘗過了,又奢望著能在年節之時去到盛京,試試剛啟出土的壇子里盛的是什麼個滋味。”
葉驚闌以指尖蘸了一點酒水,點在了她的鼻尖上,“你曾在年節時去過盛京。”
還是瞞不過這人。
雲岫坦坦蕩蕩地認了,“女帝鑾駕駛入安樂街,我在人群中。遺憾的是沒能喝上綾羅春。”
“ 落之日,好一個 落之日。”他也重提往事。